当她第二天沐着晨光再走进这间屋子,许多尘封的斑斓,像一段委婉的故事向她无声展开:去年射虎南山秋,夜归急雪满貂裘。
今年摧颓最堪笑,华发苍颜羞自照。
谁知得酒尚能狂,脱帽向人时大叫。
逆胡未灭心未平,孤剑床头铿有声。
破驿梦回灯欲死,打窗风雨正三更。
这是一篇笔力苍劲的小楷,宣纸上的墨迹已干,从抄写的诗词意境来看是个满腹经纶,大有抱负让人钦佩的青年。梅月婵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人蓬勃招展的情怀,仿佛能看到到那个叫陆晨的人心中辽阔天地的轮廓。
时光像一张华丽的袍,体面地遮蔽了生活的千疮百孔遍体鳞伤。拂去表面的尘土,一处处折痕仍然依稀可见。
橙红色的云彩像火一样灼红了黄昏,她再次走进那间屋子,想再找一些他喜欢看的书,借此走近他。书架第二排紧挨着《资治通鉴》的一本书引起梅月婵的注意。从书脊的字来看是一本外文译本,梅月婵不懂外文,引起她好奇的是那本书鼓鼓囊囊的形象,很明显书页间象夹着什么。梅月婵疑惑着伸手把这本明显异样的书拿了出来。果然,一个没有署名的空白信封,静静地躺在书页间。
信封没有封口。该不该打开呢?这是谁放在这里的?这是别人的秘密?仅凭触感就可以断定,信封里不是空无一物。
“我感觉这里面,不仅有信还有别的,好像――”梅月婵用手捏了捏,声音有些轻颤,眼光一闪:“好像簪子。”
这个秘密来的太过突然,一种难以名状的欣喜与兴奋,让梅月婵生出无法言喻地惶然和无措,怦然的胸膛里难以掩饰那莫名的跳动。仔细查看,里面竟然还有一个缄口的信封。
“这么神秘。竟然还套了两个信封!”梅君忍不住扑哧一笑。
梅月婵定了一下心神,小心翼翼抽出里面的信封,信封上的字映入眼帘,的刹那,她呆住了,浑身僵硬,心如受惊的小兽,怦然乱跳。
“小姐?竟然是你的名字?”梅君带着惊喜和诧异,脱口而出。
“竟然有我的名字,专门写给我的信?”梅月婵缓过神来,接踵而来的惊喜给了她神秘的冲击,双眸如星,闪动异彩。
“快拆开看看吧!小姐。”梅君惊喜异常,连连催促道:“快点看看吧,一定是三少爷写给你的。”
梅月婵点头,瓷白的贝齿映着绯红的双颊。打开信封,一根漂亮的金簪被她小心翼翼捏在指端。簪头镂空处镶嵌着两朵蓝色梅花状的水玉,沿着花的外围,七八条精致的金线托着玲珑娟秀的乳白色花骨朵。梅月婵欣喜出神地望了一眼,便交给梅君拿着,迫不及待的目光拽着整颗心于神秘的字行间蜿蜒。
“你好,不知道你否能看到这封信。这个书房是我曾常来的地方,从你的名字觉得你也是一个知书达理,灵动聪惠的女人。如果你也来到这里,你一定会想象我每天坐在这里看书的样子吧!我被关在家里七天了,说实话我是恨你的。因为要娶你我被限制了自由,度日如年,几天以后就要娶你过门,我心有不甘。没有人能懂我现在的纠结和苦闷,也不想和任何人开口讲话,所以只好写信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看见这封信,体会和理解我现在的痛苦、焦虑。我不止一遍在脑海里想,陌生的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长什么样?什么样的性格?这是我唯一打发时间的方法。这封信很长,陆续写了好多天。但愿你有耐心读下去。这场婚姻不是我想要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还年轻,我想去外面见识一下新天地,这无可厚非。这里是我的故乡,我终究是会回来的,但我的归来遥遥无期。是荣归故里还是落魄潦倒,都是未知。如果你愿意等我,要考虑到这样的后果,如果你不愿意等,你随时可以离开陆家。如果你觉得这样心里不太平衡,这里还有一张我签过名有图章有手印的白纸,你也可以写一份休书休了我。话已至此,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我也有我喜欢的女孩,我不知道她姓氏名谁,不然我会带着她一起远走他乡驰骋天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我心中的女人是这样的,而不是别人安排的。你呢?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吗?想必也有吧。这封信罗罗嗦嗦写了好几天,但愿在日后你抱怨愤怒的时候,它能给你一个解释,当然前提是你要看到它,我挑选了一本我喜欢的书藏这封信,如果冥冥之中我们还算有点缘分能心有灵犀的话,你会在别人发现之前亲自拆开它。命运既然让我们有所交集,这只金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好了不多说了,我还是劝你早早离开陆家,不要耽误自己的青春年华,给自己寻一个幸福的归宿。至于我,实在抱歉。
你素为谋面的陆晨。
一片梧桐叶萧萧坠落,落在梅月婵的肩头,滑向她的手背,然后缓缓飘向地面。抬起头,才惊觉,夏天还没远走,秋天已悄然来临。
梅君一脸的诧异与担忧,她不知道这张纸上究竟写了什么,转瞬间吸走梅月婵脸上的兴奋,象一朵凋落的花虚弱而苍白。她不能完全认识每一个字,着急地拧紧眉头,从断断续续的理解中猜测着。
梅月婵双眸升起了雾气,双唇颤抖,浑身如浸在冰水里,僵硬麻木。晶亮如露的泪珠,顺着面颊无声地滚落下来。
“那封信是假的。”她在嘴里喃喃的念道。
端午过后,陆伯平交给她一封据说是陆晨托人捎回的信。一切都好,勿念。这短短的五个字,像是照彻她生命的亮光,予她莫大的安慰和支撑。这一路,像是踉跄在暗夜无边的荒原,像是被困在漆黑幽深的暗井,这样的困扰和以梦的形式,常常悄无声息出现在她失眠的每个夜晚。他就是她目光中唯一能看到的源于井口的亮光,这封亲笔信的出现,无疑是一次致命的垮塌。
季节越行越深,秋雨也愈加寒凉,无论是梅月婵还是陆家,都已经无可退避的陷进了风雨飘摇的凄冷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