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包子的街道还算繁华,平时只有梅君和陆伯平两个人守着摊位。
半月前,梅月婵因为救一个陌生人,老板面对质疑,无法对那个人身上来历不明的伤自圆其说又怕吃罪不起,自己索性包揽了一切,但同时也毫不犹豫的将给他引来麻烦的梅月婵辞退。
失去工作,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合适的,干脆多做一些包子,另外加了一个摊位。
“卖包子啦!皮薄馅儿多,保管好吃啦!”陆伯平在不远处招呼着来往的行人,各种喊买卖的声音此起彼伏,梅月婵却始终喊不出口。陆伯平关切的朝这边张望着,理解地笑了笑。
“雪菜馅儿,红白萝卜馅儿,白菜馅儿,豆沙馅儿,什么样都有啊,快来买啦!”
梅君有气无力地喊了一遍,像是不得不敷衍的任务。然后,用手悄悄扯扯梅月婵的胳膊,低声说:“姐,不用怕,我来喊,你管收钱就行。”
梅月婵一脸愧疚,看着来往的人群,她只觉得笨嘴拙舌突然哑语。一再鼓起勇气,但简单的几句话为难地哽在喉间,始终无法蹦出唇齿。又憋足了勇气试了几次,仍然是一到唇边就偃旗息鼓悄无声息。
就这么灰溜溜失败而回吗?明天怎么办?思前想后,心情如揣活兔,真想找个地方钻进去。想起第一天卖包子,自己挎个篮子打头阵,半天却没有卖出一个,好容易遇到一个面善的,鼓起勇气开口搭讪,免费送给他,好吃再来买。那个人无功受禄有点过意不去,帮她招呼了一群客人,包子才得以开张被抢光。绝境逢生初战告捷的喜悦,在第二天就被现实当头一棒。好在陆伯平也亲自披挂上阵,给她支持和安慰。
风拂过面颊,带着南方特有的潮湿。
梅君掀开盖在笼屉,伸手摸过一个包子,迅速又把褥子盖好。边吃边说:“一个地方一个习俗。姐,这雪菜不就是我们的雪里红吗?”梅君现在胃口大开,一天到晚不停的吃还总是觉得饿。
“还热乎吗?要不你回家吧,昨天的丸子不是还有吗?弄一口热汤喝。”梅月婵心疼地说。
梅君摇了摇头,不再说话。生意清淡再加上她的心情低落,最近变得忧郁孤僻少语纳言,灿若杏花的笑已经从她的脸上消失了许久。
两个月来,每天出摊收摊时,一个卖豆腐的男孩,必然会跑来热情麻利的帮忙,互相熟络后,知道他叫小凯。
小凯捧着一块草纸包裹的山楂糕,默不作声放在笼笹旁边。他觉得这个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也许同样对梅君有用。目光羞涩,关切地问:“你好点了吗?”
梅君前一段的呕吐,恰巧被他撞见,梅君只好解释说吃坏了肚子。
“谢谢你了,已经好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小凯局促地摸了摸脑门儿,腼腆一笑时,偷偷地侧脸向远处瞟了一眼。
梅君低着头,脸颊发热,有些拘谨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小凯比梅君小两岁,腹中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他还尚不知情。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事情又如何奢望别人的目光抱着仁慈和理解。这根刺她必须死死握在手里,割破皮肉鲜血淋淋也只能忍着。她能想象到,一旦事情败露,那些闲言碎语和指指点点会象一群饥饿的蚂蚁、黄蜂,将自已包围一点点啃食。
每次想到这些,梅君都不禁心生冷战。仿佛无形的冷已经悄然而至,她只能像一只罪恶胆怯的老鼠,躲在暗无天日的黑洞中。
梅君双手局促不安的拽拽衣角,又怕这个动作过于引人注意,尽量让自己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怀疑每一束望向自己腹部的目光都暗含猜测不怀好意。她甚至不敢多看小凯一眼,生怕这种目光会成为未知的伤害。
梅月婵顺着小凯目光望过去,一个干练利索的中年女人佯装和别人聊天,目光却不时的瞟向这里。在她身后不远处,阿黄正陪着拾荒的老人,在树底下翻找什么。常六一伙人忽扇着褂子正朝这边走来,做人灵活的商贩纷纷向他们讨好点头,毫不吝啬奉承的言辞,木纳倔强的也是敢怒不敢言。生活仍是一如既往的心酸,无非是走了狼来了虎,换了一张面皮而已。几场无可避免的恶战之后,曾经在这里称霸一方的地头蛇竟然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销声匿迹了。
“那位妇人是――”梅月婵谨慎地询问。
说话时那个女人已经走了过来,大大方方的买了十个包子,笑咪咪的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挑剔,从头到尾把梅君打量了一番。小凯一言不发,小心翼翼注视着她的脸色,无形中流露出畏惧。
旁边卖鱼的摊位上,一条僵直不动的桂鱼,在女人走过时,突然打了个挺,变的活泛。
小凯低声说:“那是我娘。”
女人身份被挑明,她的来意,三个人自然也就心知肚明。梅君手捏着胸前的辫子,听着她们的谈话,垂目不语。
“我妹妹叫梅君。你叫什么?”
“我单字一个凯,姓郑。”然后,小凯又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见过我父亲,幸亏我娘有做豆腐的手艺。她一个人把我从小带大。我上面原来还有哥哥姐姐,他们都没有活到成年。”
“你母亲不容易也很坚强,好好对她吧。”梅月婵叹道。
天空湛蓝澄澈,显得十分通透,变幻的云朵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惊艳。一些岀海的渔民抬着纤绳渔网匆匆路过,萧条的街道引起了一阵轰动。小凯热情的和其中一些打招人呼:“罗叔,为什么又回来了?不岀船了吗?”那人脚步匆忙,摆了摆手:“有长浪,怕是有大风噢。避一避隐妥些啦。”
听说要起风,周围的人不约而同仰目望向晴朗明丽宛如绵玉的天空。难以想象,如此明澈的天气会起风。不过,经常出海的渔民自然有他们经年累月的丰富经验,人群立刻为此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常六一伙人出现在梅月婵包子摊时,梅月婵把准备好的两枚钱币放在笼屉旁边,离他们最近的位置,眼皮也没抬一下。
既然拿钱,说明她知道这条街已经改朝易主,却横竖没有正眼瞧他们一眼,这让常六觉得很没面子。把手中别人孝敬来才吃了一半的橘子,撇向一边,捏过钱拇指一挑,钱飞向空中。无数双眼睛带着唏嘘不眨不眨被牵引,不等钱币落下,常六一扬手轻松抓在手心。一脸狂妄剜了梅月婵一眼,刁难道:“你这个摊位要再加一枚钱。”
陆伯平也听说有大风的事情,正走过来,看到这情形连忙加快脚步,上前赔笑道:“听说马上有大风来,都忙着收拾东西,几位千万不要误会。给各位装点包子带回去。”
骆良生刚要接岔,常六已经迈开步子默不作声转身走开。骆良生对常六的阴晴不定早已经烂熟于心习以为常,流里流气冷哼了一声,跟了过去。
“你们几个听着,这娘们以后得收她双份。一点儿都不把六哥放眼里,得让她长点记性。”骆良生带着公鸭嗓的声音向手下吩咐。这个人个头不高身材干瘦,整个人贼眉鼠眼一脸无赖相。说话时,双眼不受控似地眨个不停。
常六个头不高黑而结实,五官平平中规中距,两只绿豆眼精光发亮,警惕的在人群里搜索了一番:“我们这几天一直在这转悠,那伙人还真沉得住气,一点动静都没有。”
“肯定听说了我们的来头,吓尿了呗。”骆良生不失时机地吹捧道。他阴阳怪气的话,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正在这时,有人突然大喊一声:“不好了,六哥。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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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少秋一身浅灰色西装,招牌式的微笑,温暖而阳光。两位路过的警察任务在身和他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快步走开。姜少秋敛起笑,目光久久驻留在那身制服上,充满了向往和迷惑,最后以一种无法言说的失意收尾。想到那个人也穿着同样的制服和居高临下的职位,他的脸上不可避免的被一种玩世不恭的不羁笑意遮蔽。
严格的家教培养了他良好的肢体语言,侍人接物的礼仪。但在他看来,这看似完美的一切无非是一种逢场作戏。越长大这种厌倦越深彻,他再也不想象小时候那样,为了廉价的表扬、真心或假意地奉承而竭力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