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似梦(一)(2 / 2)

青丝笺 上官雪e 2518 字 2天前

包子的生意一直不太景气,飓风后,就被索性搁浅。陆伯平和薛凤仪帮别人编织草席竹筐,梅月婵在码头帮忙整理海货。虽然风吹日晒又脏又累,她依然乐此不彼,每天包裹在满是鱼腥油腻的衣服里,头巾包住整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等候在风吹浪涌的码头。

满载而归的渔船远远驶来,岸上等侍已久的人群就跃跃欲试一阵骚动,船刚一靠岸,捕捞的鱼虾倾泄在一片宽敞的地方。梅月婵和众多女人们就立刻浸泡在浓郁的腥味中,争先恐后挑挑拣拣,然后等待下一艘渔船的归航。

姜少秋、章泽陪同小芬再次来挑海货时,两人不期而遇。身份环境决定一个人生活中的交往范畴,价值取向和秉性却决定了内心重叠的深度。当小芬质问表哥为什么把梅月婵当朋友时,姜少伙反问她‘你来挑这些贝壳之前,知道你会喜欢哪一个嘛?’小芬摇头。姜少秋回答‘遇见了,自然就知道。’

章泽就这次相遇显得异常兴奋。姜少秋陪同他一起来看过梅月婵两次,远远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时间久了,心里竟生岀莫明的踏实。从一开始,两个人无论多么仔细,也没办法从那么多同样穿着包裹严实的女人中找到她,第二次时只须望过去,一眼就能轻易识别出她。两个人曾经给她介绍过一些相对轻闲的活,却都被她拒绝。

姜少秋疑惑地问:“你真的愿意干些脏累的活?”

“我不想欠别人的人情。”

她的回答诚实而冷酷――拒绝任何人的走近。

随着温度的下降,岀海的船越来越少,渔船回港的间隙,三个人会沿着海岸漫步。海水拍打着海岸,海风冷冽,吹过耳畔时发出轰鸣。时间就像海水这般起伏跌落,许多事物和情感都会渐渐淡去,也会有些东西坚如岩石无法回避。

“谢谢你们来看我,天气这么冷。以后不要来了,我这里也很忙,对不起!”她眼底含着欠意,客气地扯动了下嘴角。

梅月婵话很少主动说话,目光望着海面或者脚下,除了静静聆听偶尔报以浅笑。大多时候是章泽和姜少秋两个人在对话,很快,这样的情况在第二次,变成了章泽的独幕剧。当他停下话,大家就会陷入默契地缄默。

“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姜少秋笑问。

“我姓梅,梅月婵。”

两束越过章泽的目光,悄无声息的触碰间自有暖暖的暗流。他目光的网,早已悄悄将她紧紧包围,即便她左冲右突,刻意回避,却逃不开内心灵犀的波澜。

后面的日子,姜少秋以忙为借口拒绝陪同章泽,鼓励他单独前往。章泽接连两次吃了闭门羹,在雪花一样飘舞的萨克斯声里,闷闷不乐地的告诉姜少秋:‘她只跟我说,对不起,她那里活忙,让我不要再去。根本不搭理我。’姜少秋沉默的听着,意料中的结局在他的嘴角弯成温暖的笑意,杯中的红酒只是浅浅小酌了一口。

……………………………………

屋外的墙上挂着两条抺完盐巴的鱼。零星响起的鞭炮声,在湿寒的空气里撒下一股火药的味道。梅月婵和梅君趁晚上赶做的新衣服,端端正正摞在薛凤仪的床头。

“爹,过完年了,有空给二哥写封信吧,省得挂念。我们经常搬家,没个地址,不然也能知道家里的情况。”梅月婵捞出饺子,分放在碗底有香菜和佐料的几个碗中,又迅速舀了热汤浇在碗里。大铁锅上氤氲的热气缭绕不散。梅君小心把碗端回屋里,梅月婵盖上锅盖,随后迅速跑回屋,关上门。

一场湿冷的雨,带来了让人唏嘘的凉意。这样的冷相对于冰天雪地的北方有些微不足道,但是南方的冷却是无孔不入,悄无声息地渗进骨头,再多的衣服似乎都没有用武之地。

桌子上除了红烧桂鱼,还有几个炒菜,当然也少不了大家都爱吃的凉拌豆腐干配红萝卜丝和本地人喜爱的叉烧包。流沙包里流淌而出咸鸭蛋黄带着特有的腥香,她们还是不太习惯。

湿冷的空气里,热气腾腾的瓷碗倍受双手冰冷的青睐。陆伯平轻轻啄了一口热汤,热乎乎的液体滑进胃里,身体仿佛也被这瞬间的暖意充盈,一丝欣慰安然的微笑浸满面庞。

“是啊,上次还是在天津写的。也不知道那两个媳妇,生的孙子还是孙女?”

“都好!”提起远方可期的幸福,薛凤仪也随之眉开眼笑,一脸神往:“算算时间,都该牵手走路了。来年开春,棉衣服一脱,正好满地小跑。”

陆伯平觉得她有些夸张,不禁侧目问道:“有那么快吗?”

薛凤仪一听,禁不住一哼,带着深深的不满,埋怨道:“你们男人能记住什么呀!咱们仨孩子,几个月下地走路,你知道吗?你记住哪个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磕磕绊绊从不落幕又从来无伤大雅,也许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如唇齿,互不相让相濡以沫。梅月婵和梅君耳闻目染已经习以为常。

陆伯平知道抬下去毫无意义,也不该斤斤计较,何况自己的确不知道。拿出男人的胸怀掩饰自己的心虚,改口道:“这没有雪,不结冰,怎么都没有冬天的味道。就一点好,不用担心会冻手冻脚。可能我们冻习惯了比较扛冻,就这温度,大街上竟然有人手被冻烂。那要是到了东北,人还真得冻僵了。”

“爹,想家了吧。”梅月婵咽下热乎酸爽的饺子汤,微笑着插话道:“过几年,我们多挣点钱,风风光光地回去。”

“对,咋也不能这么寒酸的回,即然岀来了,荣归故里才行,落迫而回让人笑话。”

“梅君,多吃点鱼。”薛凤仪加了块鱼背上的肉,放在梅君旁边的盘子里:“这一路,你们姐俩都受累了,梅君这脸色一直都不好。”梅君低着头,已经夹起来的饺子又局促地放回碗里,讪讪的应和着,细声道:“谢谢太太。”

薛凤仪笑盈盈的又问:“那个小孩,小凯,来好几次了,挺老实个孩子。这些事儿呀,得有个大人给你们张罗。”

“……”

“你要愿意,一开春人家可就准备托媒人了……”薛凤仪说着,把那条桂鱼翻过来,把挨着脖颈处肥嫩刺少的鱼肉,夹给梅月婵,脸上挂满了欣慰:“月婵,你也要多吃点,照顾好自己,我们陆家能讨到你这样的儿媳,真的是烧了高香,几辈子的福分。不过,也让你受委屈了。”

“当初带你们出来也是迫不得已,以为很快就能找到陆先生,没想到外面的天地这么大。”梅月婵幽幽的声音很轻,象无法触及的梦。梅君深深感觉到不止她有心事,貌似坚强的梅月婵,心里藏着一片深海。

窗外,风搅动地面上的银杏叶失眠的梦,发出沙沙的声音。遥远处的腊梅暗香盈动,粘湿而冷冽的雾从海上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