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龙情绪平稳话音不高,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你当时在场吗?谁告诉你火拼?有人谋财害命你不闻不问,有人为非作歹你视若无睹,我只是为了保命反抗而已,有错吗?”
“错与不错不是你说了算的?毕竟死了人,我得依法办事,缉拿凶手。”
“这样的话还是留着糊弄老白姓吧!李坤这一走,有些人的提成被断了,和那些瘾君子一样,会很难受吧?堂堂警务人员参与鸦片走私,与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暗中勾结,不择手段嫁祸于人,这些外衣层层扒开,这个人会是怎样一副嘴脸?这些证据如果交到他的上面,一定会有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你?”蔡世文收起了刚才的嚣张,警惕地盯着李青龙,试探道:“你在说什么?”
李青龙嘴角勾出意味深长的笑:“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蔡世文抱着最后一线幻想,妄加抵赖:“简直是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
“你想要我就有,随时可以公布出来。”
“……”
李青龙走后,蔡世文忧心忡忡地揣起已经放凉的咖啡,再没有一丁点胃口,索性心不在焉地放回了桌子上。
马天明这时揣着半杯茶缓缓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脚刚进门就扬声道:“‘青龙会’要解散,我们得协助做好所有成员的安置工作。”
蔡世文心中正堵,不悦地瞥了马天明一眼,冷冷地反驳道:“这些八卦有意思吗?”说完,蔡世文想了一下,又感觉马天明这只老狐狸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井水不犯河水,平是见面连招呼都懒得打的人,突然开口谈论工作,让他有些匪夷所思。
“青龙会”解散的传闻,李青龙刚才谈话中已经证实,协助安置这件事自已为什么不知道?于是追问了一句:“协助做好安置工作?谁的命令?”
“上面的命令。”马天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李青龙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话语不冷不热不紧不慢。“‘青龙会’人员众多身份复杂,不能大意,另外我奉劝你,不要再针对李青龙。”
蔡世文扬眉挑目话中带刺:“怎么?摆明了袒护?”
“你知道前几天,我们接令要去保护的秘密人物是谁吗?”
蔡世文一脸不屑,话中带怒:“这两件事有关系吗?你别以为你立了功,就可以倚老卖老冲我这指手画脚。”
马天明看他点不透拔不明的样子,心里真觉得解气。也难怪,最近所有来自上面的命令,都是先到他这。马天明甚至锐利的感觉到风雨欲来的味道。他相信,一场改天换地的剧幕很快就要登场。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李青龙是军方的人,因为有任务在身,身份不便暴露。你如果再执迷不悟,不光吃不了兜也兜不了。”
蔡世文不觉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么多马天明已经知道的消息他竟然还被人为的蒙在鼓里。半张的嘴好半天无法合拢,愣了一会儿,才转过神。而这时,马天明的人已经不在房间里,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
蔡世文陷入一种疲惫的恍惚,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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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月婵头晕昏重的症状很快有所好转,伤口引起的发热也得到控制。一天下午,李青龙抽空陪着她,一同去看望了小黑。
远山苍翠,河流己退潮,苍茫原野,风吹过,草浪翻滚,叠叠绿波此起彼伏,远远近近深深浅浅象无法归去的呜咽。
草丛中一堆潮湿的新土囤成的土丘格外醒目,周围大片的草都被砍光,只剩下齐刷刷的草根,使土丘显得隆重而悲壮。如同黄天厚土的伤口或疤痕。
几只蜻蜓扇着玲珑薄翼停驻在土丘上,很久,才又随风默默飞远。蝉聒嗓不休,鸟鸣啁啾掠过,蚂蚁悉悉索索忙不失迭,鸢尾花迎风巧笑。田畴交错,阡陌纵横,还有这么多小伙伴的陪伴,小黑应该会少一些孤独吧!
阳光西斜,原野沐浴着薄暮的光??,湿漉漉的气息让光阴也显得缓慢、悠长。浅淡的霞光照着浅紫色蕾丝小洋装的身影,映在梅月婵的侧脸,静谧而哀凉,平添了一份曲折动人的气质。往日里绵绵动人的眼睛被哀伤填满,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子,嘴唇轻抿,那个名字从此将深埋心底,与生命不离不弃。
“小黑,让我想到阿黄。它们都是对我最亲的,拿命来守护过我。”
回巢的鸟儿从近处掠过,飞入香樟树林,李青龙轻蹙的两道浓眉渐舒,收拢一度凝重的目光,脸上浮现了些温存的暖意,揽过梅月婵的肩头,轻轻将她圈进怀里:“走吧,天要黑了。改天想来我再陪你。”
梅月婵依偎在宽厚的怀里,双手搂紧他,像个孤单无依的孩子。
“一个个都离开了我,剩下我一个人。”
“你还有我。”
青梅决定了却红尘青灯相伴,端午过后,就陆续进山进行斋戒,这一次已经在山上住了一月有余,几天后就是她剃度的日子,从此一心向道,了断凡尘,回来的日子将会屈指可数。
梅月婵获救的当晚,二红在产婆的帮助下生下一名健康的女婴。王奎己死,自己也无家可归,暂时住在梅月婵石库门的家。担心自己会受王氏迫害,二红打算离开上海远走他乡。但是天下虽大,举目无亲,哪里才有她的避身之处?????把心里的苦楚告诉了回来看望她的梅月婵和魏敏。
“梅姐姐,对不起。我来给你报信,其实是想让你帮我。我真的怕他们抢走孩子把我卖了。原来就有丫鬟怀了老爷孩子,被王氏卖掉的。他是老爷,我们不敢反抗,也希望借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到头来,没一个人好命的。他们两口子一个比一个恶毒。”
二红说完,不由低低地长叹,一张大饼脸更加木然和迷茫。自己的命运何去何从,难以预知。
梅月婵给她带了红糖和鸡蛋。望着襁褓中熟睡的女婴,不免心生惆怅,轻声问。
“现在好多地方在打仗,老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兵荒马乱的,你要去哪?”
二红眉头拧成了川字,鼻梁两边的雀斑也越发黯淡,迷茫地叹了口气。她也渴望衣食无忧的生活,到头来仍然一无所有。跟了王奎那么久,连几身象样的衣服也没有,可见王奎对她没有几分怜惜,无非借腹生子而已。幸亏及时逃走不然下场不堪设想。
梅月婵找出自己的衣服,在她身上一比又都显瘦。魏敏连连摆手:“我们俩应该差不多,我那时候也胖。回头我给她挑几件送来。”然后有遗憾的摇摇头:“老百姓最怕打仗,穷点苦点可以慢慢熬,一旦打仗,所有的全都没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连命都朝不保夕。一些有钱人现在都往国外跑,但是穷人家往哪里跑啊?”
梅月婵????倚床轻轻坐下来,语重心长道:“时局动荡天下不太平,哪里有安身之处呀。王奎即然已死,王氏一个人也不敢兴风作浪太过猖狂,找个地方挣点钱养活自己和孩子,总比你一个独身女人,抱个这么小的孩子四处逃命安全,遇到坏人或者人贩子,你和孩子都有危险。”
二红听听大家的劝说,觉得颇有道理,决定留下来。
梅月婵突然想到一个人,眼睛攸忽一亮突发奇想,重新打量了一下二红。虽然她长相平平,人也不算机灵至少心眼实成本份,年纪尚青,只要手脚勤快肯吃苦,日子也就差不了。
梅月婵暗自寻思着这桩子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于是微笑着款款道:“我开衣店的时候认识一个车夫,人很善良。他家是乡下的,妻子早逝没有孩子,他是个过来人,年龄是大点但知道心疼人,也没那么挑剔。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们牵个线。”
“梅姐姐认识的人,不会有错。我就听你的。”
二红觉得这个办法倒很妥帖,当时就点头答应。梅月婵随后便去找到那个雨夜拉着她借钱的中年车夫。
头戴毡帽的中年车夫正赤脚低头坐在车子上,车把上搭着一件灰不灰、白不白的褂子。赤裸的上身被太阳晒成古铜色,闪闪发光,好似涂上了一层油。今天他的运气不好,到现在一个客人也没有,连早饭钱也没有挣到。
晨光下,梅月婵纯白色蕾丝缀花的洋装,淡青色过膝长群,纯净利索又不失优雅得体。
许久没见,但中年车夫一眼就认出了她,明白了梅月婵的来意,从心底里溢出蜜来,红着脸连声道谢。
“无论事情成与否,像我这样的穷人家,没有人敢张嘴张罗亲事。”
梅月婵上车坐好,一脸笑容仿若徐徐春风:“走吧,我来给你开张。”
中年车夫憨厚的笑着,拉起车快乐的奔跑起来。随后到路边百货公司特意买了一个有着绿色吊坠的发簪送给二红,礼物虽不值钱,但这已经是他经济所能达到的极限。又给自己一年四季习惯赤裸的脚,买了一双黑色新布鞋。
两个人虽然初次见面,却彼此深有眼缘颇有好感。二红丝毫不计较他的年龄,绯红的双颊已经是最好的答复。中年车夫也不嫌弃二红有孩子,脸红脖子粗,扶着额头露出憨厚的笑容。如果世上有一见钟情,四目相对眼神碰撞的那一刻彼此已经了然。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中年车夫已经在门口等着。黄包车里除了车夫的被子和一卷苇席,别无他物。梅月婵把装着坠儿和魏敏衣服的包袱递给车夫,一直把他们送到弄堂口。两个人决定回乡下,织桑种田过日子,二红抱着孩子坐进自己家的黄包车,面带笑容向梅月婵一再道谢挥手告别。
晨风中,二红脸上的笑容像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朴素茁壮,在梅月婵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直到车子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梅月婵才欣慰地叹了口气。生活实苦,两情相悦心心相印,又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身旁早起的报童,迎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梅月婵扭头看时,那个八九岁的孩子,正用袖口拭去流出的鼻子,然后腻在自己衣服后襟的下摆,迎着晨风用浓重的鼻音迈力的喊着:头版头条,影星苿莉昨晚自杀,一代名伶无人收尸……
高高举在空中的报纸,在晨风中瑟瑟发抖,远看,象一只苍白伶仃??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