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再怎么样,她毕竟上有老下有小,她不得不以自己柔弱的双肩挑起这个家的重担。
梁家之前虽然也算小有薄产,但梁秀才赶考时几乎带走了家里所有的银子,毕竟,谁也没想到林娘子的公公会如此突然的离世。
家中没有银子,又有老小两张口要养,无奈之下,林娘子也只能央了知味轩的掌柜,在知味轩里为女客引路,靠着那些打赏银子养活一家人。
梁家好歹出了两个秀才,林娘子这般抛头露面的行径把婆婆气得够呛,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认她这个儿媳妇。
可即使再怎么艰难,林娘子也坚持了下来。
她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出卖自己,她所挣的每一分银子都是用汗水换来的,林娘子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要被婆婆不谅解的地方。
好在,虽然婆婆不理解自己,但儿子小宝自打出生就乖巧听话,倒也算是林娘子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彩。
林娘子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但先是因为胡太太的事,林娘子过意不去主动离开了知味轩,后来又无意之间从当年那个从京城传消息给林娘子的老乡嘴里知道了另外的事。
那次其实也是个巧合。
林娘子离开知味轩之后就在另外一间铺子里找了个活计,那天在回家路上正好碰上了那个老乡。
虽然那老乡传回来的消息对林娘子来说是个噩耗,但不管怎样,林娘子都很感激这老乡,若不是他好心传了消息回来,恐怕她一直到现在都不会知道夫君的死讯。
所以,碰到那老乡,林娘子便怀着满腔的感激之情与那人寒暄了几句。
林娘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从老乡口中听到那样一番话。
那老乡自打从京城回来之后便一直留在了湖州,那天他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林娘子与他打招呼,酒意之下,他便与林娘子多说了几句。
“嗝,林娘子啊,你也是个苦命的,夫君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不说,偏还骗你说是死了。”
林娘子一直到现在都把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
那老乡说完这句话就摇摇晃晃的走了。
而林娘子,她呆呆的立于原地,好半天没挪得开腿。
那一夜,林娘子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便径直找到那老乡家里,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老乡开始时还想推脱,但后来知道瞒不过林娘子了,便也只能据实以告。
这位老乡确实去了京城,也的确在京城见到了梁秀才。
不过,他所见到的梁秀才,却与他印象中的梁秀才完全不同。
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这老乡对梁家的情况也可谓是一清二楚,在湖州这等小地方,靠着林娘子的公公几十年来开着私塾,梁家都只能算是手里稍稍有点余钱,就这点余钱在梁秀才赶考之后估计也剩不下什么了。
让那位老乡意外的是,他是在京城一家有名的酒楼里看到梁秀才的,那老乡在这酒楼里做小二,他眼里的梁秀才不仅穿戴尽显富贵,还能面不改色的进到这出入都是非富即贵的酒楼。
好奇之下,老乡在梁秀才离开之时叫住了他。
见到这位老乡,梁秀才显然非常吃惊,甚至还有些心虚。
不过梁秀才的心虚也只是一时的,他叫上那老乡在那间酒楼里点了一桌子的菜请他大吃了一顿,但在老乡问及他是如何发达的时,却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自那以后,梁秀才与那老乡每隔个十天半月的倒也会碰一次头,靠着梁秀才的出手大方,那老乡也着实吃用了些往日里想都想不到的东西。
直到某一天,梁秀才与老乡见面时,拿出了一百两银子,说是要托他往家里带个口信儿。
老乡那时其实已经有了回家乡的想法,本就是顺路带个口信儿,还有一百两银子可以拿,一百两银子,即使他在京城不眠不休的干上十年才能拿到,这样的好事老乡怎么会推却。
却不想,梁秀才让他带回去的口信儿,不是老乡想象中往家里报平安,或者让家人上京享福,居然是让他告诉林娘子和老母亲他已经死在了京城!
这样的要求,老乡自然是非常吃惊的,他隐约感觉到这里面有古怪,可是面对一百两银子的诱惑,他最后还是应了梁秀才的请求。
再然后的事,林娘子也知道了。
老乡拿着那银子启程回家,并亲口告诉林娘子,梁秀才会试落第,投了护城河。
听老乡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林娘子只觉天都仿佛一下子塌了下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几年来,她以为早就已经死了的丈夫,居然让人撒下如此一个弥天大谎,在自己每天忍受着旁人的指点赚钱抚养儿子、奉养婆婆时,她那个读了多年圣贤书的夫君居然用谎言抛下他们,自己在京城过着奢华的生活。
叫林娘子如何接受这样的谎言?
所以,林娘子都没来得及仔细与婆婆交待,只说了声进京去找梁秀才,就带着小宝匆匆进了京。
只是,京城如此大,林娘子一头扎进来就像只无头苍蝇般乱转,在这茫茫人海中,只知道一个也许梁秀才早已不去了的酒楼名字,又如何能找得到梁秀才的人?
京都居,大不易。
林娘子身上的银子本就不多,在京城流连了这许久,到得今天几乎就已经算是山穷水尽,若不是与凤止歌一行巧遇,恐怕她现在正在为明天的饭食而发愁。
压在心头许久的话一朝尽数倾诉出来,林娘子也觉心头一松。
她转过脸看向凤止歌,面上现出些悲哀来,“大姑娘,你可知我那时为何会那般急着去街对面,甚至还差点撞向侯府的马车?”
凤止歌摇了摇头。
“因为……”林娘子想起当时的情景,眼中悲色更甚,“我看到了那个负心人,他就在街对面,不仅穿着绫罗绸缎,还被一群同样穿戴不俗的仆从簇拥着,若不是我与那人同床共枕了那些年,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了解,恐怕根本就认不出他来,只当那是京城哪家的富贵公子了。”
林娘子还记得下午时突然见到找寻了许久的人,尤其是看到他过得那般风光得意,心里那骤然的而起的怨恨与不甘。
是的,就是不甘。
虽然这时候对女子的要求是出嫁从夫,可凭什么,梁秀才就能谎报死讯,让自己独自照顾婆婆与儿子?
凤止歌听完一阵默然。
无论在哪里,这种陈世美都大有人在,尤其是这个视女子为男子附庸的时代。
林娘子这大半年来心里压抑得厉害,这时终于能有个人倾诉,将心里的话说完之后,眼中的郁色也就消散了许多,又复归当初凤止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坚定。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凤止歌问道。
“怎么办?”林娘子也有些迷茫,不过随即就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不过,大概还是会带着小宝回湖州吧。”
想到独自留在湖州的婆婆,林娘子又觉悲苦。
在得知梁秀才不仅没死,相反还过得如此风光,林娘子对自己婆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去之后告知她真相,与梁秀才和离?
还是,就真的只当做梁秀才已经死了,和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