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上,一名青衣女子背光而立,眉心一点殷红慑人夺目。
很多年前,赵载存便曾经看到过这幅画。
也许,正是因为有这幅画带来的淡淡的熟悉感,所以他才会对离湖畔遇到的少女那般难忘。
难忘到后来,这么多年第一次,他去离湖时不是带着阴郁的心情,而只是出于寻找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不知名少女。
只是,离湖依旧,但湖畔却已再没了青衣少女的身影。
若是两人真的从此以后再见不到也就罢了,便是再怎么深刻的记忆,总会随着时光渐渐模糊,直至最后消失不见的。
可偏就在他以为两人只能从此陌路时,她却又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下意识的,赵载存便觉得他应该抓住些什么。
所以他才会摒弃左右,到了这里。
只是……
看着近在咫尺的凤止歌,赵载存心里却只有苦涩。
他心里的这些纠结,却是与她无关的,也不能与她扯上关系。
这么多年来,赵载存早已明白自己的处境,虽然他如今已经贵为太子,可这也只不过是因为父皇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罢了。
父皇对他的不满意便是任何一个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来,若是还有其他选择,他一个位份低下的美人生下的皇子,又如何能有机会坐上太子之位。
宫里那趟浑水,任谁沾上了都得带下一层皮来,他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将她也拉进这天下最富贵也最污淖的地方来?
所以,哪怕心里极为渴望,赵载存仍别开了眼。
“是本宫唐突了,还望凤小姐莫要见怪。”
只匆匆说完这句话,赵载存便转身离去。
看着赵载存的背影,凤止歌有些莫名,这位太子殿下怎么有些古古怪怪的。
不过,到底也只是一个陌生人,凤止歌只片刻便将这人扔在了脑后,而是继续思考起之前的问题来。
她要怎么向慕轻晚解释与寒家的关系?
慕轻晚虽然什么都顺着她,却也不傻,从她今天的所作所为,谁都能看出寒老爷子在寿宴上认女并不是一时兴起,凤止歌自己事先也绝对知情。
别的不说,单只说她送给寒老爷子做寿礼的那四时衣裳,便不是十天半月能做得出来的。
而且,凤止歌也不想对慕轻晚说谎。
她能重回这一世,虽然有当初那粒莲子之功,但更应该感谢的,却是慕轻晚。
若没有慕轻晚当初八年如一日的细心照顾,她的身体能不能撑到苏醒那一天都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能等到这一天,要不是慕轻晚在那八年每一天都坚持为她推拿,恐怕她就算醒过来也只能落得个半残的下场。
就只说她醒过来这七年,凤止歌能感觉到,慕轻晚是真的将她当作命一般的疼爱,那样掏心掏肺的好,便是一块坚冰也该被她捂化了。
凤止歌只是性情清冷,但不代表她不知道旁人待她的好。
正相反,越是冷漠之人,便越会记得别人待他的好。
凤止歌便是如此。
对慕轻晚,虽然凤止歌因本就是成年人的灵魂而不能真的将她当作母亲,但她也是凤止歌真正认可的亲人。
凤止歌的亲人不多,拢共也就那三两人而已,所以她不想对这些人有所隐瞒。
只是,她的经历对常人来说显然太过离奇了,她若对慕轻晚说她其实是再世为人,而且算下来年龄比慕轻晚还要大出许多,不知道慕轻晚会不会惊得目瞪口呆?
凤止歌思索着回到园子里,又坐到慕轻晚身边时,却发现那第一张桌子上只坐了慕轻晚一人,原先坐在她旁边的含月公主,这时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娘。”凤止歌顾不得理会含月公主的去向,面上扬起笑容看向慕轻晚。
自打见着凤止歌被寒老爷子招到了身边,慕轻晚的一颗心就始终悬在了嗓子眼儿,后来又亲眼见了寒老爷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了凤止歌做女儿,并给了凤止歌寒家小姐的待遇,她这个做娘的,一双手更是紧紧攥成一团。
打从心底里,慕轻晚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过得好,有寒老爷子及寒家照拂着,她的止歌将来的路必定会好走许多。
可是理智上虽然一直劝说着自己这样于女儿有益,但在感情上,慕轻晚仍是有种女儿被旁人抢走了的酸涩感。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嫁了,也就不可能会再有其他的子女,她与凤止歌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甚至很多时候她其实是把凤止歌当作自己生活的唯一重心,乍然跑出一个寒老爷子来认了自己的女儿做女儿,慕轻晚心里会失衡也是正常的。
这时见凤止歌终于回到自己身边,慕轻晚只觉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蓦地一松,整个人也都轻松了不少。
“止歌,你回来了……”
短短几个字,却几乎让慕轻晚落下泪来。
凤止歌没有说话,只紧紧握着慕轻晚的手,想借着这样的举动安抚下慕轻晚不安的心,至于其他的,这里人多口杂,也只能等稍后回了威远侯府之后再谈了。
而正在慕轻晚与凤止歌叙话之时,在园子角落里,被一丛花木遮挡的地方,太子赵载存与含月公主这对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兄妹,也正围绕着凤止歌进行着一番对话。
含月公主借着花叶的缝隙往凤止歌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向太子,目光如寒月般清冷。
皇室只得这一子一女,且又是一母所生,所以这些年来含月公主和太子感情素来亲睦,含月公主在外人面前向来是骄傲如凤凰,但只要是面对兄长,也从来都是一副寻常小女儿情态,像现在这般冷淡的样子,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皇兄,”含月公主唤道,待太子应声望过来,她才继续道,“皇兄可是对这位凤家大姑娘起了什么心思?”
太子闻言心中一惊,双眼跟着微微一缩。
含月公主见状便知道自己是猜对了,面上表情便有了些复杂,“哥哥,你应该知道,父皇是不可能让你与寒家人扯上关系的,凤家大姑娘今天之前也许与寒家没什么关系,但今天之后,她却是寒家的女儿……”
含月公主与太子一直极为亲近,但即使是这样,她也只在最慎重的时候才会唤太子一声哥哥,而不是皇兄。
太子眼中一黯。
他知道含月公主所说的都是实情,身为太子,他自然知道那些二十几年前的秘辛,当年的寒素都止步在凤椅之前,二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的寒家比起当年势力更为庞大,他的父皇,又怎么会再允许寒家的女儿有成为后宫之主的可能呢?
与含月公主想的并不一样,太子对凤止歌的感觉其实只是好奇再有些微的好感,这点好感显然并不足以让他做出什么决定。
但人都是有些逆反心理的,越是知道不可能,就越发的想要去试一下以示抗争。
太子这时便是如此。
若没有含月公主的这番话,也许他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想法。
但如今……
“成与不成,总得要试试才知道……”太子幽幽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