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市中心的威斯汀。陈更知道离这里不远,那栋楼就在隐匿在对岸灯火通明的繁华里。酒店下坡不远处就有美食一条街,她给王应呈规划的两日游的站点之一。
陈更说吃完饭后送他回去,王应呈说谢谢。吃完后消食,他们在包厢的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夜景。她把额头靠在玻璃窗上,努力辨认,指着一栋闪烁的摩天大楼说,“你住的地方就在那里。”
“那我就住在这片繁华的夜景里啊,好幸运。”王应呈对她眨眨眼睛。陈更看着他笑的样子,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哲学社聚餐的时候:他们在国贸吃完晚饭,穿过那一条闪亮而璀璨的银河回家。陈更想,王应呈好像一直生活在这样明亮闪耀的水晶球中的——他的家在富力十号,他也在附近里上学,附近有购物中心,一切生活好像都发生在这样的小世界里。所以他说他没有去过城中村,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陈更自己,不知道拿不出上奥数的钱是怎样的,媛媛对未来的期待和她的有何不同。
这样的王应呈去农村里做志愿者,即使陈更知道他的善意,却仍然觉得不忍。可是她不想在远方的客人来的第一晚就打乱他的好心情,于是陈更把这些想法暂时抛之脑后。
她打起精神,问王应呈,“b市怎么样?夜景好看吗?”
“和北京很不同。”他轻轻地说,“原来你就在这样的城市里生活了快十七年啊。”
“是啊。”陈更说,“不过,这样繁华的地方只是b市很小的一部分。这些恢弘盛大的灯火,也只能在这里见到了,那不是平时普通的生活。”
“那你平时一般都在哪里玩?”王应呈饶有兴趣地问她,忽然提议,”之前听你说,在你的中学待了快五年,可不可以去那里看看?”
陈更不知道她的中学有什么好玩的,虽然的确在b市算是个景点。那里埋葬着她挣扎着想要抹去的记忆,但既然客人点名要去,陈更还是装作坦然地笑笑说,“当然了。你可以去体验体验高考的感觉,他们高叁明天才放假呢。”
回程的路上,陈更指给王应呈看连接两岸的一条条飞虹般的桥,他在北方很少见到。车停下后,陈更帮他提了一个包,熟练地带他上52楼登记入住。
她自己有时也来这里吃饭。53楼还有一家火锅,可以透过玻璃地板和落地窗俯瞰cbd的夜色,余微第一次考到年级第一时她们来这里庆祝。时光如梭,余微此时正在教室里上着晚自习,而陈更在向她新的朋友展示着她的生活。
登记完入住后,陈更帮他把行李放到门口。王应呈似乎看出她有些累了,边往房间里搬行李边说,“你先回去吧,已经有些晚了。我给你约个车。”
陈更连忙摆摆手说不用。她站在门口,摸出手机给父母发了个微信,说自己要回来了,还附加了几张夜景。陈更埋着头打完字,才发现王应呈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靠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她。她有些尴尬地把视线从他的目光中移开,却又扫到他的深深的酒窝。
“谢谢你,今天我很高兴。”王应呈开口,说着又把手里的礼物递给她,“这是我的谢礼,也算是新年礼物。”
“我现在可以打开吗?”陈更问。
“最好回去再打开吧。”王应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知道你觉得的这次支教也许意义不大。最初我的确觉得给留守的孩子们讲我喜欢的东西还能陪伴他们过年是两全其美,现在却觉得有些居高临下。可我觉得,就算只有一点点影响,也比没有好。”
站在五十楼的高空中,陈更望向走廊的尽头,玻璃窗外是环球金融中心闪烁的霓虹灯,她母亲在wfc里的律所工作。陈更忽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要求指责他的居高临下,至少在此刻,他们都是一样的。想要以真诚的心待人,却不自觉地把自己拥有的都当作理所当然;无法完全放弃自己的幸运,却想要挣脱它带来的光环。
陈更对媛媛的未来既期待又害怕,想着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然而不知道做出的这个选择是不是那个正确答案。
王应呈送她下楼,陈更目送他上电梯后把包装纸拆开。王应呈把他备课的笔记都整理好打印了出来,还有几包零食,对陈更上学期偶尔提起过的稻香村。夹在中间的,是一张贺卡,是他手写的新年快乐,祝她来年天天开心。
陈更鼻子一酸。那个被她丢掉的书签背面,有一个人也说过同样的话。时过境迁,当另一个人也赠予了她这份永远无法实现的祈愿,她已分不清谁的祝福更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