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95°(1 / 2)

潜逃一个多月,方世宝终于落网。

彼时,陆元元的外伤已经大致康复,但精神上的创伤没有丝毫改善。

她额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又因怕水,拒绝洗漱清理,以至于显得越发邋遢狰狞。

方唐再一次看到她,有些心惊,这几乎与街头疯婆子无异。

不过,并非全疯。

她对方文秀恶语相向,清楚地记得——你儿子害我!也记得每一个人,却统统不愿意见。

方唐不禁感叹,陆元元最后的骄傲和斗志彻底折损在这次车祸里。

一切尘埃落定。

方文秀接走了举目无亲、积蓄全无、精神失常的陆元元,承担起养育和照顾之责。方世宝背负小圆满所有债务,并判刑三年。

法庭上,方唐印象最深的是——

当方世宝被问及,跳河后为什么先捞箱子不救人?

他答:“我胆小贪财,比不上陆元元胆大精明,听说她卷钱跑路,我等同于溺水之人。我一心想着自救,想捞起那只箱子,因为里面是我入股小圆满的资金,更是我舅舅大半辈子的血汗钱。我没什么本事,从小到大一直靠长辈,突然投资做了老板,突然发现被坑……我好想把钱还给舅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美好奢望,方唐听罢暗暗哂笑。

想你舅舅还是你舅舅?做梦!

担心方老师对方文秀母子起恻隐怜悯之心,她决定把人从东隅镇接到桑榆市生活。

方文华有些不乐意。

他说:“我一个糟老头子,跟你们年轻人一块生活,不同步,不习惯,不方便。”

“需要什么同步、习惯与方便?”

方唐瞥他一眼,语气淡淡,“屋子很宽敞,你要教书,我要开店,一天到晚相处不了多少时间,基本可实现互不干扰。”

原来没什么交集,方文华越发抗拒。

“那我去桑榆干嘛?东隅镇我生活了大半辈子,一切都挺好。”

“哪里好?”

“山山水水,风俗习惯,街坊邻居——”

“舍不得妹妹?”方唐直接打断,语气犀利带着一丝嘲讽,“还是你那个好外甥?”

“……我没有。”

“今天没有,明天大概会有。相隔不过百米,抬头不见低头见,方文秀一哭二闹三哀求,你能招架?”

方唐越说越恼火,“你是不是还想帮着她养方世宝,养陆元元,组成四口之家?”

方文华被噎得瞠目结舌,随后叹了老长一口气。

“糖糖,我不会。”

他看着女儿,面露愧色,“方文秀知道宝儿借我的钱入股投资后,过来道歉,我没有接受,也没有要他们还钱。”

方唐轻哼一声,无所谓道:“总归是你的钱,你打水漂也好,喂狼也罢,我没意见。”

“那笔钱,我本来打算留给你的。”

“很不需要。”

“我知道。”

他沉重叹息,“所以当时,我果断挪作它用,试图维持家庭和睦。现在,就当是家庭散伙费吧!至此仁至义尽,往后再无瓜葛。”

仁至义尽,再无瓜葛。

这八个字从方老师的嘴里说出来,方唐特别惊讶。

屋外秋风冽冽,吹过巷道门庭,刮起纸片扑棱作响。

她抬眸看去,只见门框上那副大红春联,历经岁月的风吹雨打,开始褪色,脱落。

下联在风中招摇,似乎随时会飘走。

从方唐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苍劲有力端正平稳的“和气”两字。

她虽然很少回来,虽然刻意忽视,但一直知道整句,是“和气一家生万福”。

这是方老师的手笔,是他辗转于妹妹和女儿之间,心心念念想要维持的东西。

如今,即将脱落消逝在风里。

老方家散了。

方唐轻吁一口气,笑了笑:“方老师,跟我去桑榆吧!住鸣翠街怎么样?那儿离县城高中不远,你上班还算方便,得闲的时候可以去后园种地摘果,看看妈妈长大的地方。等退休了,就到甘棠小站帮忙,我打算好好享受恋爱时光,然后生个孩子,也没多少精力心思坐店,你在那看着,正好。”

她神色平静柔和,娓娓道来,卸去了往日的冷淡和疏离。

方文华从听到鸣翠街开始,内心止不住地颤抖,他想起自己的青年时光,想起初遇唐婉,自由恋爱的甜蜜岁月。

女儿描绘的生活场景,真让人心动。

以前他不敢设想,女儿会为自己安排养老生活,也不敢想,自己会在女儿的未来规划内。

此刻,幸福敲响门扉,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笑着应下:“好,我跟你去。”

-

鸣翠街81号。

常年安安静静的老房子,蓬勃热闹起来。

院前篱笆整洁,后院果实累累,旧墙壁修葺一新,里里外外添置了许多新家具。

阳光斜照入走廊,匍匐在人脚边,舒适又美好。

方文华手握毛笔立于桌前,认认真真写对联。

秦止水不紧不慢,像伺候老爷子作画一样,为老丈人磨墨。

眼看着笔尖蘸墨,随手腕指尖之力起落提按、潇洒回转,一个浑圆饱满的点立于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