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杀意,良妃却是不紧不慢的,也没有一点儿害怕,依旧是温温柔柔清清淡淡的语气,回问一句:“请问皇上,皇上是要抄了赫舍里家吗?”
皇上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杀机,沉甸甸的穿越时光,好似从康熙十八年到现在,又好似是从他八岁那年父亲去世,母亲去世,孤零零地坐在龙椅上开始。
“来此之前,朕命令麻勒吉带人去抄了赫舍里家全家。”
良妃脸上带笑,眼里有光,看着皇上的目光,好似当初那个“美艳冠一宫,宠幸无比“的小姑娘。
“妾知道皇上不是为了妾,妾依旧高兴。”
“外头的事情,妾都已经听说。妾知道皇上带着太子殿下和四贝勒找妾的原因。妾安排一个人在毓庆宫,并不是为了要害哪一个人,或者只是一个念头吧,妾放下了,却忘不掉。”
皇上无意识地转动右手的扳指,眼睛微合,只问:“那良妃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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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就见良妃没有哭泣求饶,也没有大声喊冤。
良妃起身,又行礼,起身后,面带恭敬,平静开口:“先皇说‘后宫不得干政’。妾不过是一个后宫女子,妾也不敢干政,也无心干政。赫舍里家,留着尾大不掉,祸害国家和万民,对太子殿下百害无一利。”
“妾知道皇上不会容忍,早晚都会对赫舍里家动手。妾只想胤禩过得好,妾没有打算做任何事情。”
“那名宫女叫槐花儿,日常照顾毓庆宫的大阿哥饮食起居,备受信任。她天天听着大阿哥对弘星阿哥的咒骂和愤恨,对亲弟弟弘皙、亲母亲李佳氏的不满,心里着急,就经常来告诉妾。
妾知道皇上会照顾好弘星阿哥,且宫里管理严格,一个还没长大的小阿哥,没有多大的手段,只吩咐她继续取得大阿哥的信任。”
“那一天,是康熙四十一年的四月十八,妾记得非常清楚。槐花儿通过一个处得好的老宫女给我送来消息,我在半夜里收到。”
“大阿哥要害弘星,她把盒子里的物事给调换了。可她还是担心,更害怕自己的安危。”
“轰隆”一声,一个闷雷劈下来,皇上心里一紧呼吸一窒,四贝勒嘴巴张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殿下直接疯了。
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发疯、发狂。
良妃娘娘也看向太子殿下,轻声问道:“太子殿下有何问题,尽管问。”
太子殿下神魂溃散,一颗心油锅里煎熬,生不如死。生活不是自己的,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他是谁,他也不知道了。他听见自己这么问良妃娘娘,那声音不是自己的。
“良妃娘娘为何说,‘赫舍里家,留着尾大不掉,祸害国家和万民,对太子殿下百害无一利……’?”
“回太子殿下,自古以来,靠外戚登基的皇太子,哪个有好结果?外戚势力大,手下朋党无数,皇帝甘心做傀儡会如何?不甘心又会如何?争斗起来,于国有大患,于民有大害。”
四贝勒一颗心跳出来胸腔,太子殿下什么话也没有,只有那本就哭得通红的眼睛,此刻红的滴血。
一个好像是老四的声音说:“……赫舍里家会造反吗?”
一个好像是良妃娘娘的声音说:“回四贝勒,会不会?谁知道那?太子殿下是皇上一力册封的皇太子,本就不被满蒙各大王公贵族接受。而如果太子殿下脱离外戚家,自己顶起来,人人信服,那就是另外一个情形。
更何况,赫舍里家作威作福,于皇孙小殿下的名声有大碍。”
他又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良妃娘娘确定,要害弘星的是……大阿哥?”
他又听到良妃娘娘的声音说:“回太子殿下。是。大阿哥,本为第一皇孙,但因为身体弱的原因,一直不被太子殿下和李佳侧福晋看重。在弘星没有出生之前,太子殿下和李佳侧福晋都看好二阿哥弘皙……”
“妾在包衣家长大,幼年经历家变,进宫进了辛者库做活,见过太多的人间事情。小孩子最敏感。穷人家没有孩子,皇家也没有孩子。”
太子殿下再也忍不住,就感觉胸口堵得慌,恍然间,一口鲜血喷出来。
四贝勒猛地起身,扶住他。他却是咬牙硬撑,眼神刀子一样看向良妃娘娘。
“大阿哥得水痘去世,良妃娘娘怎么说?”
良妃娘娘因为太子殿下的反应心里一叹,到底是心软了那么一瞬。
“太子殿下,妾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妾收到槐花儿的消息,吩咐槐花儿故意犯摔大阿哥心爱的茶杯受罚到洗衣局,借机保护下来。”
沉默。
无形的沉默压住人的神经,逼的人失去最后一丝理智。
良妃娘娘一动不动,安心接受所有的惩罚。
皇上端坐着,不动如山的模样,刚刚身上那个杀机实质化,能燃烧人间和地府的杀意好似都褪去,或者都隐藏起来。
四贝勒还没消化这个消息,一向“小儿止哭的冷面”崩裂,条件反射地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呆呆的,一天一夜里所有的事情在他脑袋里轮流上演,良妃娘娘的话刺激他那脆弱不堪的心神,他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再也受不住,一股来自地狱的罪恶之火燃烧在他的胸口!燃烧他的神志!
“大阿哥要害弘星,大阿哥被害”巨大的刺激压垮他挺直的脊背,他浑然忘记一切,他要去毓庆宫查清楚,他要去刑部审讯李佳家的人,他推开四弟的搀扶,融入骨血的骄傲让他试图坐直身体,却是眼前一黑,一头朝下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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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贝勒急慌慌去搀扶他,自己都没做住,骇然地喊了两声“二哥”发现二哥人跟死了一般面色灰暗吓得胆寒,一声“汗阿玛”喊出来条件反射看向皇上。
皇上只冷声吩咐:“扶到隔间去请太医。”
四贝勒赶紧答应着,勉力起身就要扛着他二哥出去屋子。哪知道太子殿下的右手却是死命地攥住他的胳膊,身体沉的好似一座山。
四贝勒着急,直喊“二哥,二哥”,良妃娘娘却是开口道:“皇上,四贝勒,太子殿下非常坚强。”
四贝勒一愣,看一眼二哥好似是“人之将死死不瞑目”的模样,眼睛模糊,默默地搀扶着二哥就这么靠着炕坐在地面上。
外头阳光明媚,皇太后在佛堂念经,宫人们都在休息各自做事,整个慈安宫安静的只有树枝上鸟儿的鸣叫声,花儿开放的声音。
门外一个世界,门里一个世界。
皇上只看着良妃,良妃起身,双膝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双手交叠在冰冷的地砖上,俯下身体,头放在手上,行大礼。
一跪一拜一叩首,三跪九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