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冤情难申,众民死谏(2 / 2)

“大胆,大胆!”那人反应过来,怒声道。

“愚蠢!”燕璟站在皇甫彧身后的不远处,与诸国使臣看着这一场闹剧,见到那站出来替皇甫彧说话的人,冷笑一声道。

阮弗抬眼,淡淡看了一眼燕璟,视线重新回到那些老百姓与文人的身上。

那些撕下的布帛,染血的大字,一个个鲜明不已的冤字。

让她眼眶升起酸涩之意。

这一场,其实是她利用了百姓和南华学子对孟氏的心意来逼迫皇甫彧重审孟家的案子,她要这么大的声势,就是要让孟家的清名,流遍南华,传遍中原,乃至这神州大地,可是……她还是没有想到,原来,原来竟然有这么多人,哪怕时隔多年,哪怕孟家早已成为一代人的记忆而已,还有这么多人的心中,记着孟家。

而孟氏,究竟何德何能?

能得此百姓拥护,祖父,父亲,还有哥哥,你们若是在天有灵,可曾看见,孟氏不负天下,天下人同样未曾辜负孟氏。

就在她心念之间,文昌侯已经高声道,“孟氏忠心耿耿,未曾做过一分对不起南华的事情,孟氏世代忠良,为南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孟家几代人,辅佐江山社稷,成就南华盛世,帝师孟尧的清名,更是天下皆知,如何叛国谋逆,当年之案,理应重审!”

“文昌侯,你徐家乃文人世家,文人世家便是教你徐家来忤逆君上么?”

“正因为徐家乃是文人世家,所以,徐家不能眼见孟氏蒙冤而无声无息置身事外不求公理,先帝封我文昌侯,乃是勉励我等为南华文人树立标杆,孟氏蒙冤,乃是天下读书人的大耻,忠心被污,奸佞逍遥法外,天理何在!”

随着文昌侯一句话出来,后边的人也纷纷高呼。

赵瑾始终站在皇甫彧的身边,只是让皇甫彧不收到任何人的攻击,但是,他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除了脸色严肃一些,暗沉一些,好似对这件事没有反应一般。

皇甫彧这时候却也顾不上赵瑾在想着什么,怒声道,“既然说孟氏乃是冤案,可有证据?”

证据?

在场的许多人,尤其是百姓,除了心中因为孟氏的清名以及当年模模糊糊不为外人道的神秘事件之外,何来证据。

而大多数地读书人,是因为相信孟氏。

众人自然是拿不出来,何况就算是有证据也不是今日能出现的这些人能拿出来的。

皇甫彧见此,沉声道,“孟氏案子已经结案,今日尔等被人利用逼迫于朕,全部退去,朕可不追究!”

可皇甫彧这么说,依旧没有能让众人退下,反而是引发了另一阵高呼的声音。

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候,人群的后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女声,“证据在此!”

随着声音出现,众人只见半空中飞出一个人影,那人影一出现,皇甫彧身边的人便戒严,纷纷警惕,作势要射杀那人。

“慢着!”赵瑾突然开口道,皇甫彧猛地看向赵瑾,赵瑾垂首道,小声道,“陛下,不能在惹怒百姓。”

而不过眨眼的时间,空中之人已经落地。

来人正是青衣,而她手中正提着一个人,俨然正是前些日子闹腾了许久的曹家被杀案的主角——曹方。

青衣落地,站在皇甫彧两丈开外的距离,“草民穆卿衣请求陛下重审孟氏冤案,证据已经带到!”

这是皇甫彧第一次见这位在前些日子,刚刚挤掉商家,掌握了中原商路的穆家家主,此时,见她一身青衣,坚毅刚烈站在眼前,却让人不敢忽视。

青衣一手抓着曹方,并没有给皇甫彧开口问话的机会,直接道,“穆家曾是商户之家,曾受南华孟之恩而感恩于孟家,孟家冤案发生之后,我穆家惨遭满门屠戮,屠戮之人,乃是当朝丞相许怀闻,当年孟家之事,乃是许怀闻一手策划!孟氏大冤,请陛下彻查!证人曹方在此!”

皇甫彧见到曹方的时候,脸色更加暗沉,曹方与当年的孟家的案子有关,这时候的皇甫彧才后悔将为何不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将曹方灭口。

而青衣的话,更是让身后的许多人感到惊诧,惊诧过后便是压不下的愤怒。

青衣已经提着曹方上前,怒声道,“当年孟家的案子如何,你说!”

曹方猛摇头,他的前面就是皇甫彧,后边就是愤怒不已的百姓,这样的阵仗,让他如何不害怕。

“大胆妖女,圣上面前,岂容你妖言惑众!”有皇甫彧的心腹之臣见此,大喊道。

青衣冷眼扫了一眼那开口说话之人,“孟氏被冤,我穆家因此含冤多年,当年许怀闻本就是栽赃陷害,孟氏青白,我穆家今日,就是要替孟氏伸冤,谁阻拦我,谁便死!”

这等狂妄之言,听得那大臣怒得胸口起伏,手指指着青衣,已经发颤,“你,你……你,你简直是大胆!来人,快将这妖女抓起来,抓起来!”

青衣哪里害怕,她一手提着曹方的衣领,怒视着前边的南华臣子以及皇甫彧道,“孟氏蒙冤,文人耻辱,奸臣当道,天道不在,国将不国!”

“你……你……你简直是妖言惑众!”

青衣抓着曹方的脖子道,“说,当年孟家的案子,究竟如何,你说给天下人听!”

曹方看她随时随地能将自己掐死的样子,又想起了先前被那男子带走的时候,受到的废人的折磨,再看这时候身后的许多愤怒的百姓,顿觉天昏地暗,道,“我说,我说……”

他被青衣抓着,但几乎是哭着开口道,“六,六年年前冬月,丞相,许,许怀闻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纠集朝中大臣一起举报帝师孟尧联合安夏,具有叛国之心,陛下下令搜查孟家,许怀闻在搜查之时趁乱将经过伪造处理的信件放入孟府之中构成孟家与安夏联合的叛国罪证并扣押与软禁孟府之人,证据不充分,孟家请求面见圣上,但许怀闻以圣上不愿相见为由驳斥孟家面圣的请求,孟家据理力争,许怀闻以此为由道孟家知罪反抗而将孟家上下全部杀害于府中,枉称孟家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圣,畏罪自杀……”

曹方的话一说完,站在玉无玦身边的阮弗便身子微颤抖,她原本被玉无玦握着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反握住了玉无玦的手,那力道很大,大得她手上的指甲已经陷入玉无玦的皮肉之中,可玉无玦却完全放松的自己身上的力气,让她这无意识的行动之中,也不会因为他下意识的反应而伤了自己。

如今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当年的事情,她的心中该是何等的不好受。

他知道,此时此刻,就是将世上最好的一切拿到她的眼前,也是于事无补。

可曹方的话还没有完,他知道,自己前面这话一出口,便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当年我是与许怀闻一起完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举报孟家叛国的,参与此事的,还有朝中几人,皆是现下许怀闻的心腹大臣,许家旁支,当年我受惠于许家而参与此事,在昭武二年十一月初于许家密室秘密商议此事,但一个月前,幸存的穆家后人找上门问我当年孟家案子之事,许怀闻得知之后分明让我离开华都躲避却在我离开华都当夜,派人追杀我全家,我一家老小皆是在许怀闻的屠刀之下……”

曹方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会儿说起以前,一会儿说起现在,可即便如此,众人却依旧听得明白。

“孟氏被许怀闻以畏罪之名屠杀在府中之后,许怀闻仍旧不放心,在孟氏案子落定之后,继续派人追杀与孟氏关系密切之人,以期斩草除根。”

曹方的话还没有说完,后边的文人百姓便是一阵哗然,众人纷纷爆发出激烈的声音。

谁也没有想到,当年孟氏案子的内情竟然是如此。

完全没有征兆的陷害,完全不需要证据的质控,堂堂帝师之家,文人之首,中原望族,竟然被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以一些根本就不能成事的纸张,甚至那纸张还是假的定了叛国之罪。

真是可笑之极,更加可笑的事情是,这件事,竟然就如此定下来了。

导致一个帝师之家就此落败,导致中原望族就此消失,导致孟氏为此含冤六年之久!

“此乃天理难容,天下奇冤啊!”

“孟氏之案,合该彻查,还其清明,回归公道!”

“区区曹方之言,如何能信?此乃诬陷!曹方,你可是受道威胁出言?”皇甫彧的心腹大臣怒声道。

曹方只能摇头,他也是被逼无奈,可是,若是不说,他知道,自己会死得更惨,先前,在他被逼着将当年孟家的事情告知穆卿衣的时候,他便尝试过一次死亡的滋味,那滋味,他是不想再来第二遍了。

“是否诬陷,一查方知!”文昌侯硬声道,“曹方之言,是否可信,一查便知,此等冤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乃是人间惨案,若是不查,如何定真伪,如何反沉冤?曹方并非癫狂之人,所言清清楚楚,孟氏冤案,合该重查!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若无昭昭真相,如何安定朝局,如何安定民心?”

文昌侯带头的一句话,让背后原本还在因此和愤怒而议论而斥责的许多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皆是高呼让皇甫彧重新审查孟氏冤案。

除了文昌侯,还有许多年轻的学子,以及看起来已经中年的一些并不在朝野之中的儒者,这些人,不是在民间有声望之人,便是某一些著名的书院的院长,纷纷站出来,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儒者,已经花发须白,他是如今华都官学长鸿书院的院长,具有极大的声望,承担着为朝廷培养人才的重任,便是皇甫彧都要叫他一声老师,“陛下,孟家的案子,分明离奇,如今又有当年之人出来质控,其中隐情,有人听之,谁人不疑?且不说孟氏清名不会叛国,便是指控叛国之罪,以孟家对南华的忠心耿耿和鞠躬尽瘁,也当有一个严格审理的过程,如今,群情激奋,万民请命,天下皆信孟氏清白,又有人站出来认罪,陛下何不顺应民心,彻查当年之事,以保民心,稳固社稷!”

皇甫彧脸色暗沉,可老先生的话一说完,旁边又出现了三个也是须发斑白的老臣,“陛下,民心呼应,奸人认罪,孟氏之案,还需立案重审啊!”

皇甫彧唇角肌肉颤抖不已,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地三个老臣,“太傅,连你们……你们也要朕立案重查?”

这三个老臣,是他的太傅,可以说,与皇甫彧的关系匪浅,自皇甫彧坐上皇位之后,太傅便退居朝后,极少接触朝堂,可是,却在这个时候,不惜年迈,也要站出来,与他这个皇帝对抗,要求他彻查当年孟家的案子。

“陛下,孟氏冤案,分明已是大冤,当年陛下错信许怀闻之言,在许怀闻没有提供证据的前提下,便着人搜查孟府,事后不立案,不彻查,证据不充分便定下孟氏叛国之罪已是大错,如今曹方出来认罪,群民百姓为孟氏申冤,陛下当顺应民心,彻查此案,此乃明君之举!”开口说话的是从人群中出来的一个人,他看起来已是你年过不惑之人,却精神矍铄,这个人,正是如今南华御史之首。

作为御史,是有权力监督皇帝的言行的,而南华的监察机制在当年孟氏的改革之下,明显比如今的辰国更完善多了。

这御史,已在朝中多年,性情刚烈,敢想敢言,但是皇甫彧却一直不能奈之如何。

“御史之言,是在指责朕乃是昏君么?”皇甫彧怒道。

老御史毫不退让,句句相逼,“陛下,经由曹方揭发,孟家之案,还有何人认为其中并无隐情,陛下心中既知道,为何不愿立案重审?”

“你们这是在逼迫朕!”皇甫彧看着自己的太傅,朝中的御史,以及文昌侯,怒声道。

那老御史本既是刚烈之人,闻言道,“老臣不敢逼迫陛下,但孟氏蒙冤,孟氏清白若不能重见天日,天理何在,公道何在,老臣愿以命相求,请陛下立案重查孟氏冤案!”

说罢,他竟然在话落之际,直直撞向皇甫彧身边的一个护卫,那护卫手中拿着刀,以为这御史是要对皇甫彧行不利之事,哪里知道这老御史竟直接对着他举起的刀就撞击了过来!

血溅当场,众人惊呼。

就在那一瞬间的时间,阮弗手掌一紧,玉无玦发觉的时候,本想暗中出手,却已经来不及,而抓着曹方的青衣,也对着刚烈的御史老臣的动作阻挡不了。

那士兵下意识抽出长剑,御史缓缓倒下,但还是忘不了,“请……请陛下……立案……”

他话都没有说完,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文昌侯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赶忙上前,却见老御史已经没了气息。

文昌侯眼眶微红,扑通一声便跪下,“微臣愿以命请求陛下立案,重审孟氏冤案!”

而三位老太傅见此,同样也是跪下,声音悲呛,“老臣愿以命请求陛下立案,重审孟氏冤案!”

身后的文人学子和百姓们,更是被御史以死相谏的举动给惊住,不少人皆是热泪盈眶,已经站起来的人,也纷纷跪下,一时之间,似乎所有人都只会说一句话,“愿以命请求陛下立案,重审孟氏冤案!”

阮弗看着这样的场面,双拳紧紧握住,她看着那倒下的御史,看着溅落在地的鲜血,看着跪在皇甫彧面前的那么多人,一颗心,仿佛被许多钢丝绞着一般,万民请命,老臣死谏,以命相求,孟氏何德何能?

她闭了闭眼,将眼中的酸涩逼回,却不能迈出一个脚步,也发不出一个声音。

皇甫彧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他几乎是猛地回头看向了未发一言,神情冷淡的阮弗,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他似乎看到了六年前大雪纷飞的夜晚,匍匐在地上的那个骄傲的女子。

阮弗这一次,是坦然看着皇甫彧,神色冷静极了。

皇甫彧再回头看着跪在面前的人,百姓,文人,学子,朝臣,什么样的人没有,那些曾经失意离开华都的人却都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皇甫彧知道,背后推着自己的那只手,来自哪里了。

可即便知道了,却依旧不能斩断那只手,只能被推着往前而去,不能自己。

说到底,孟氏的案子,与老百姓有什么关系,时隔多年,即便是翻案了,这些学子有还能如何?

可是现在,没有人喊冤了,前边是一片寂静,可这寂静却是一场沉默的爆发与较量,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却都那么坚决,皇甫彧知道,不论自己沉默多久,都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突然抬了抬手,嘲讽一笑,孟阮,即便你死了,朕还是输给了孟家!

他道,“孟氏之案,内含冤情,朕顺应民意,重新立案审查……”

声音带着无力,也带着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