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歌已经站起来,勾唇笑道,“长清,咱们相识十年,这份情义,从未辜负,只是……我心中亦有自己的私心,多年前曾答应过一位好友,踏遍千山美景,万水风光,如今好友虽是不在了,但此诺,却仍是要践行的。”
说罢,他转头,对着阮弗微微一笑,这好像还是这么多年来,稷歌第一次对着阮弗如此笑,没有往常的肆意和潇洒,笑意暖如三月的春风,“中原大统了,天下事了,我也放心离去了。”
说罢,他摆摆手,看了一眼玉无玦。
玉无玦难得对稷歌多了几分认真,“保重。”
稷歌嗤笑一声,对着阮弗摆摆手,“我走了,长清勿念,后会有期。”
声音落下的时候,稷歌人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阮弗却仍旧怔愣地站在原地。
玉无玦见此,轻叹了一口气,揽了揽阮弗的肩膀,“人已经走了。”
阮弗从怔愣之中反应过来,对着玉无玦扬唇笑了笑,“稷歌是一辈子的朋友。”
玉无玦低声道,“我知道。”
*
稷歌带来的消息,终究是准确无误的。
十日之后,一封带着南华国书印玺的信件,交到了玉无玦的手上,正是南华使者来见的请求。
这所谓的南华使者,便是文昌侯。
普通平时的马车,将文昌侯迎入了虞城中大军暂居的府邸。
这一路走来,文昌侯从华都出发,经过南华的战区,而后进入辰国所在的战区。
南华可谓是一派民不聊生之像,但是进入辰国军队驻扎的地方之后,百姓虽然说不上是安居乐业,但是,却不像外围那般民不聊生,至少,这城镇之中的大街小巷之上,是有百姓行走的,而街坊巷铺也是开业的。
越是如此鲜明的对比,文昌侯心中越是感叹丛生。
因为他知道,南华的皇帝,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
玉无玦已经派人前来迎接文昌侯,正是玉无凡。
“文昌侯一路辛苦了。”玉无凡的声音在外响起。
文昌侯下了马车,见着玉无凡的模样,上前去拱手道,“济王亲自迎接,老夫不敢当。”
玉无凡笑笑,“南华徐氏如今可算是南华文人的标杆,前来迎接文昌侯,是本王的荣幸。”
“济王殿下客气。”
玉无凡伸手,“我朝太子已经府中等候,文昌侯请——”
“请——”
文昌侯并非是独自一人过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位南华的大臣。
见着玉无凡对文昌侯客气至此,对他们却好像看不见一般,南华的其他使臣也是面上不好,但他们是来议和的,因此即便心中不快,却也只能忍着。
进入虞城大军办公的府邸之后,玉无凡道,“我朝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在书房等待文昌侯,请文昌侯移步,至于几位大人,府中已经提供休息的地方,舟车劳顿,请几位大人移步。”
南华的其余使臣自然是不肯,“辰国这是何意?我南华是来议和的,可不是来虞城休息的,还请辰国太子出来一见。”
玉无凡对着外人看起来是很和善,但是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勾唇笑道,“原来诸位大人也知道自己是来议和的,我朝太子妃敬重文昌侯,议和之事,只愿与文昌侯详谈,至于其他,恕不奉陪。”
“你,辰国简直欺人太甚!”
玉无凡笑道,“不然,诸位大人怎么会来议和呢?而不是来打架?”
南华那边的大臣见此,还要说话,却已经被文昌侯阻止住了,“诸位大人,稍安勿躁,本侯自去见辰国太子。”
在一行人之中,文昌侯资历是最深的,众人见此,也不敢再多言了。
玉无凡勾了勾唇,伸手带路,“文昌侯请——”
文昌侯淡淡点头,便被直接带去了书房,书房里,玉无玦和阮弗已经在等待。
待文昌侯进入了书房之后,见着依旧风华正茂的两人,再想起来虞城之前去宫中见过的皇甫彧的模样,也不由得心中微沉了。
阮弗当先开口道,“多年不见,侯爷依旧精神矍铄,风采依旧。”
文昌侯摆了摆手,道,“见过太子和太子妃。”
“文昌侯客气。”玉无玦道,待文昌侯坐下之后,才道,“老夫愧不敢当,如今,太子和太子妃才是风采更胜当年。”
阮弗淡淡点头,书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双方打过了招呼之后,便任由沉默发展下去了。
好一会儿之后,见着阮弗和玉无玦都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文昌侯才开口道,“老夫此番前来,所谓何事,想必两位心中都已清楚了。”
阮弗坐在一旁,淡笑不语。
玉无玦道,“还请文昌侯详说。”
文昌侯叹了一口气,“自从去年七月底开战至今,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中原分裂,但凡有雄心壮志之人,皆是想要恢复中原大统,如前朝大魏中期的盛世局面,相信太子和太子妃皆是明白,即便不是南华首先开战,这一场中原大战,也是在所难免,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而老夫相信,这个时间,即便不是上一年七月,也并不会太久了。”
玉无玦淡淡点头,显然并不否认文昌侯地这一番话。
文昌侯继续道,“开战至今,辰国势如破竹,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便占据北燕大半领土,南华也艰难应对,时至今日,南华半壁江山尽失,东部防线崩塌,便是赵将军的赵家军也被围困辰国境内,脱困不得,老夫料想,已是凶多吉少……事已至此,我朝陛下心有不忍,怜悯将士,怜悯百姓,不忍战火继续荼毒中原,因此,老夫奉旨前来与太子和太子妃,议和,划定江山,和平交治。”
文昌侯说着一番话,语气始终是平静的。
倒是半分没有请求议和的模样。
待说完之后,他便看着玉无玦。
玉无玦微微扬眉,“划定江山,和平交治?如此说来,不知南华想要把江山从何处划开?”
文昌侯道,“陛下的意思,请辰国大军后退三十里,以阳门关为界,北部领土,划分辰国,南部领土,继续由南华统治,陛下有生之年,绝不与辰国干戈相见。”
“两国联军,北燕如何?”玉无玦问道,
“事已至此,北燕如何,南华一概不管,议和之后,只愿南北和平分治。”文昌侯对答如流。
书房似乎又重新陷入了寂静,玉无玦没有说话,文昌侯也没有继续说的意思。
良久之后,玉无玦似乎是笑了一声,“皇甫彧的想法若此,不知侯爷的想法如何,就算是半壁江山,不知皇甫彧还守得住么?”
分明是狂妄的话语,甚至带着一些傲然,但是,经由玉无玦说出口,即便是文昌侯,却也无法辩驳,也没有觉得玉无玦话语之中有任何对南华的蔑视之意。
因为,玉无玦根本就不用蔑视,而是,这本身就是事实了。
文昌侯顿时觉得心中有些无力,叹了一口气道,“这确然是陛下的意思,老夫方才所言,只是陛下此番下旨给老夫,让老夫做议和使臣的交代。”
玉无玦道,“所以,侯爷的想法如何?”
文昌侯看了一眼阮弗,语气多了些严肃,“当年诸国会盟,老夫第一次在辰国与太子妃相见的时候,乃是在猎场的地下宫室之中,当时,太子妃以中原大局为由,阻止了老夫的一场糊涂事,当时,老夫便与太子妃说过南华徐氏的立场,时隔多年,如今,老夫的立场依旧。”
玉无玦看着玉无玦,之间这位年过半百,双鬓斑白的一代侯爷,神色凝肃,面上布了皱痕,双目却依旧炯炯有神。
玉无玦唇角微松,点头,“侯爷的意思,本宫知道了。”
文昌侯继续道,“徐氏不会阻挡辰国的脚步,但是也绝不会做打开国门迎接王爷入城之人,天下大争,老夫早已老了,只能顺势而为。”
阮弗与玉无玦对视一眼,道,“侯爷放心,侯爷什么也无需做,只需保存徐氏风骨,便是对天下最好的守护。”
文昌侯终于站起来,对着阮弗和玉无玦一揖。
待文昌侯重新坐下之后,玉无玦才开口道,“南华议和,就算本宫同意,辰国大军亦不会同意,何况,本宫也根本不会同意这件事。”
文昌侯叹了一口气,“老夫在来虞城之前,就知道辰国会有这番答案,陛下……终究是……”
说到这里,文昌侯摇了摇头,却是不愿多说皇甫彧了。
议和之事,文昌侯只是传达了皇甫彧的意思而已,根本就没有打算与玉无玦多做周旋的意思,因为没有谁比他更加明白辰国的打算,而这个分裂至今的中原,也早就应该接着这个机会,回到它原先的样子了。
怜悯百姓?避免战火?
当天下大势遇上纷争之时,真正的慈悲与怜悯,绝非是放任分裂,大小干戈不断,而是浴火重生。
书房的议事之后,文昌侯和几位使臣仍旧留在虞城的府邸之中。
而自文昌侯从书房出来之后,跟随而来的议和大臣也纷纷上前询问情况,文昌侯只是摇了摇头。
众人便知议和的结果是如何了。
只是……
即便是这样,南华的使臣却也还没有放弃,一边往华都传递消息的时候,一边与玉无玦周旋,只是无论众人如何周旋,文昌侯深知,此是无用之功罢了。
因为议和之事,辰国与南华的大战就此暂停,对于南华来说,也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而被围困在北方的赵瑾的大军,也终于避免了全军覆没的结局,南华未表示议和的诚意,皇甫彧一道圣旨,在双方短暂的和平时期,着令赵瑾带着残兵南下,而玉无玦默许了这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