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气,使馆的金色大钟时针即将指向九,太阳还未出现。
让娜站在大厅白色大理石砖中央,她身侧是匆匆而过的人们和没有一扇窗的挂满壁灯的墙壁,她身后是安保严密的正门,装有非突发情况不会落下的金属门,她目视前方,望着头顶的钟,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沉肃的氛围中。
脚边地砖映出富酬的影子,她让自己笑起来:“好多天不见,你这是从哪回来了?”
“d01世界。”
富酬顺她方才的视线看过去,距离整点还有十分钟。
“你比我都来去自如,我申请都得十天半个月。去干嘛了?”
“查旧案。”
“查到什么了?”
“当年那案子继原告清水夫妇死亡,案件的被告和法官相继遇害后清水佑也失踪了。有传闻说早在之前他做了变性手术,我没有查到相关记录。”
“也许是他销毁了。”
富酬转向笑意淡去的让娜。
“你体检开的药是雌激素。”
“你那时抱我是在测量我的肩宽。”
“收手吧。”
让娜不以为然的耸肩。
“你觉不觉得这个案子很有意思?两个受害者都是男性。”
富酬不做声。
“好多犯罪片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男性,探案的是男性,正义一方和邪恶一方强强对决,然后被杀的是女性,失踪的是女性,做人质的是女性,仅作为祭品和符号点缀在里面,倒好像我们只有这个能耐了。”她棕色的眼珠盯着大钟滑向最高点的分针说,“然而有人也就自甘做一个没有深刻的追求,没有思想和自我,外表光艳内里空洞的东西。只要享乐,不要劳作;只要甜蜜,不要痛苦;只要表层的愤怒,不要深层的哀思,耽溺于原始感官享受,由不过大脑的情绪主宰全部,人那样肤浅的活一辈子没关系吗?那还算是在活着吗?这种人类的存在是不是证明了,时至今日耶稣对世界的救赎彻底宣告失败?肤浅和愚蠢是一种平庸之恶,那构筑起什么华丽、什么人上人、什么上流社会的,全都是名为虚荣的原罪。”
早九点整,使馆建筑上部传来巨响,伴随一阵如地震般的恐怖摇撼,带有浮雕的漂亮棚顶抖震沙石。
让娜掸去肩上的灰,抱怨道:“难道杉木没看到我留给他的剪刀么,我都告诉过他炸弹是由钢丝触发的了。”
爆炸余波造成的电路错误致使金属大门徐徐压下,原本从容的人们发出惊慌刺耳的尖叫,乱如囚鼠。
她向逃生通道走打算去楼上,富酬逆着涌向大门的人潮紧跟她。
事发地的四楼一片狼藉,以杉木办公室位置为中心点,上下楼层几近洞穿,三分钟前光洁如镜的地面此刻钢筋水泥裸露在外,墙壁焦黑混杂着焦糊的人体组织,窗玻璃残破不已,外面的天阴着,不肯下雨。
让娜四处搜寻,终于看到有着杉木纯银袖扣的衬衫碎片,她回头问富酬。
“还劝我收手吗?”
“我不是因为我或者其他什么人喜欢高尚而要求你转性,我不会这么做,我亦非善类。”
“我看你为死去的友人殚精竭虑,怎么又不是善类了?”
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到他们,大概会以为这是两个找错闲谈地方的人。
“前段时间的国安案子,你听说过吧。”
“嗯。”
“我向军方和须王环之流的立场对立者出卖盟友换取当事人减刑,安藤自杀荒川入狱都是我造成的。”
“案子的被告量刑根本没轻。”
“他们也没在监狱里,除了奥田,其他人都签了秘密协议回家了。”
“什么不是善类,你这不很高尚吗?”让娜不吝赞扬,“至少符合唯善良意志论……你不觉得?”
康德的唯善良意志论认为一件事情的道德价值在于行为者的善良意志,只要你有好的意图,你就是正确的。然而行动原则和普遍目的不符,也许就会以至高的善,做出巨大的恶。
听她提起善良意志,富酬才发现她竟熟读美惠的书。
“你的确杀了右京,在他的手机里留下书中的话,你从报纸上看到我的那天就想折磨我。”富酬突然理解了,“但你拿走书的初衷,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警察,你是为美惠的文字,为美惠本身。”可是他还有不解,“忍足案和抓捕渡边你都积极帮忙,作为主犯真凶,为何这么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