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还夹着烟,明明灭灭的红色闪烁在这并不明亮的花园里。
偶尔有白色的小雪花落到红色烟蒂上,冰与火相触的瞬间,簌簌落雪的空气里传来“滋”的一声。
小雪花融进了红色的烟蒂里,烟蒂上便短暂地黑了一下。
风来,长时间没掸烟灰的烟头被风一吹,烟灰朝前飘去。
凉纾就是在这时抬的头。
她顺着烟灰的方向,朝陆瑾笙看过来。
那一双眼睛太无辜了,清澈得不行。
陆瑾笙心里生了怒,扔了手中的烟,几个大步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
低头,地上是她用雪在地面上凹凸不平地铺出来一个女子隐隐约约曼妙的身子。
凉纾抬头仰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底什么情绪都没有,她像是穿着一家坚不可摧的盔甲,眸底无惧任何东西。
哪怕昨天有一个女人因为她死在她面前,脑地开花,那些恶心人眼睛的脑髓血浆铺了一地。
她好像感受不到痛。
偏偏她还十分不怕死。
她看了眼地上自己用雪堆出来的东西,又抬头看着陆瑾笙,她先是道歉,跟着又说,“我知道你没有妈妈了,我给你堆了一个出来,你看,是不是有些像?”
地上那微微起伏的一滩东西哪里像了?
他只盯着她看,一言不发,眸子猩红,里头充斥着红血丝。
凉纾将身子往灌木丛里面缩了缩。
背后硬硬的枝条戳的她后背一阵疼。
她低下头,将那双被冻得通红的手指给缩到宽大的棉服袖子里去,然后便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
她又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东西,低头伸到前面。
打开掌心,里面安静地躺着一颗蓝宝石戒指。
“这个还给你。”
陆瑾笙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他真的恨不得立马就掐死她。
但是有什么用?
她就是死了梁奚音也回不来。
更何况,她脸上连任何惊惶痛苦都看不到,把她掐死了又有什么用?
那戒指陆瑾笙摸都没有摸一下。
他抬脚就踹了她面前地上那厚厚的一堆雪,用的力道很大。
陆瑾笙看着她闭上了眼睛,细碎的雪像是粉末一样砸到她脸上,心头终于是好过了一些。
后来他说了那番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过了几天,梁奚音的后事料理完。
还是旧历年新年时候,她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来到了陆家。
陆家对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她被陆家接进来,成为了所有同龄孤儿眼中的幸运儿。
表面看起来,陆家是她的避难所。
但实际上,陆家这个地方真的要吃人。
如果不是陆遥,凉纾十六岁应该就死了。
如果不是夏鸣玉跟柳勤某天晚上讲话无所顾忌,他一直都不知道当年差点要她命的竟然是一块牛排。
上次亲见,陆瑾笙自是十分震惊。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对这个东西都还这么抵触,足以见当年的事情对她的影响有多大。
他去找了夏鸣玉。
夏鸣玉跟陆青松都被陆礼贤给赶出了陆家。
夏鸣玉离开陆家之后的日子不太好过。
她身上的钱都砸到那些男人身上了,如今落魄了,自然也就没人看得上她了。
以前那些在她面前阳奉阴违的人纷纷都露出了真面目来。
她蜗居在十几平米的地方。
每天抽烟酗酒。
整个人活像是抽了大麻一样,颓废如同疯子。
陆瑾笙提着一个袋子踢开那扇门,摊在沙发上的夏鸣玉浑身一震,朝门口看来。
脸上先是带着笑,在看到来人的那刻,立马吓得从沙发上跌下来。
夏鸣玉抱着头,嘴里念着,“别找我别找我……”
等陆瑾笙走近,夏鸣玉又抬起头,求他,“我要回陆家,我是陆家的二少奶奶,我要回去……等我回去了,你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陆瑾笙往后退了两步,避免夏明呀抓到他的裤腿。
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茶几柜,上面有很多张白色的a4纸散落下来。
那些a4纸纷纷扬扬地从夏鸣玉眼前落下,仿佛回到了那晚,几十上百张照片从天而降。
夏鸣玉疯了一般去抓那些纸,那些纸张在她手中变成碎片,“你这个贱人,我一定要杀了你,你这个扫把星——”
“你当年对她做了什么?让她那么害怕吃牛排。”陆瑾笙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出口打断她的话。
夏鸣玉一愣,忽地抬头看了陆瑾笙一眼,然后开始呵呵地笑。
她清醒了些,从地上起身,又坐回沙发里。
夏鸣玉看了眼陆瑾笙,十分幸灾乐祸语气又十分轻蔑,“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她当年那个样子啊,这把我乐坏了,没有见识的乡巴佬——”
陆瑾笙眼神闪了闪,目光里掠过点点狠意。
他提着袋子走到沙发旁,弯腰随手从里面取出一叠现金扔到地上。
夏鸣玉眼睛一看到面前的红色钞票,整个人瞬间就沸腾了。
她扑到地上,想去抢那一叠现金。
却在手指碰到的前一秒被阻止,眼前是陆瑾笙的黑色皮鞋。
此刻,陆瑾笙正踩着这一叠钱。
夏鸣玉急红了眼,伸手去扣,却无济于事。
陆瑾笙冷嗤了一声,“你说,那一袋子都是你的。”
夏鸣玉朝他那边看了一眼,渐渐安静了下来,她起身想摸到沙发上坐下,却被陆瑾笙猝不及防的一脚给踹到地上。
“就这么跪着说。”他发了话。
夏鸣玉此刻眼中只有钱,她吞了吞口水,跪坐在地上,手指攥着自己身前发黑发皱的衣服布料。
片刻后,她倏然抬头,“我……我说什么?”
陆瑾笙勾了勾唇,伸手从袋子里拿了一叠钱出来,又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打火器。
当着夏鸣玉的面就点燃了那一叠现金。
“不要……不要……”夏鸣玉眼睛里映着那一簇火红,她发狂一般地抓了抓自己头发,“我的钱,那是我的钱!”
她想扑身上前来去抢,人不过刚刚起身就又被陆瑾笙一脚踹在胸口给踹了回去。
陆瑾笙将这厚厚的一叠正燃烧着的钱扔进茶几上那个装着啤酒的敞口杯里。
瞬间,花火被水淹没,浓厚的清白烟雾冒气。
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纸灰,不甚在意地开口,“还想不起那我们就继续烧,直到烧完为止——”
“求求你,不要……”夏鸣玉眼神闪烁着,她大口地呼吸,说,“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说我说……”
“那天佣人从冰箱里发现凉快已经被冻坏了的牛排肉,她们煎了要拿去喂狗,我要走了一块端给她吃,她——”
夏鸣玉语无伦次,她盯着敞口杯里那叠已经被彻底毁了的钱,“她很喜欢吃牛排的,她很喜欢……”
“啊——”夏鸣玉惊叫一声。
陆瑾笙直接在她手背上踩了一脚,“你给我一五一十地,每个细节都说清楚了!”
“我说我说……是我逼着她吃的,那整整一块,我站在旁边看着她吃完了,”
夏鸣玉一脸痛苦,整张脸都十分扭曲,“后来我还专门叫她去了后院,刻意让她撞见佣人拿着牛排喂狗的场景……”
越说夏鸣玉身体抖得就越厉害。
“继续。”陆瑾笙坐在沙发里,姿态闲适地点了一支烟。
“听佣人说那牛排说连狗都不吃,”夏鸣玉嗓音越来越低,“后来她吐得浑天黑暗,我们都在嘲笑她,包括佣人所有人都围着看她,都在笑话她……”
“还有吗?”
夏鸣玉趴在地上,额头蹭着地板不住地摇头,“没有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我哪知道她反应会那么大……”
男人蹭地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茶几,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散的散,碎的碎。
他抬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将烟头直接扔到夏鸣玉身上,语气极寒,“所以你这么捉弄了她,到后来连个像样的医生都不给她请?”
“夏鸣玉,是谁教你要这么草菅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