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一声不吭,乖乖地靠着妈妈的衣袖,就像一只在暴雨中迷路的幼兽,正在寻求母亲的庇护。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双眼也是水汪汪的,看得她妈妈心疼极了。
妈妈忙说:“夏夏,走吧,妈妈这就带你回家。”
妈妈是骑自行车来的。她让林知夏坐在后座上,双手抱住她的腰。她骑着自行车,载着女儿,穿梭在十二月底的呼啸冷风中。这座城市的冬天并不温暖。行道树的叶子掉得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寒风倒灌进林知夏的衣领,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的鼻子、耳朵都冻僵了。她吸进一口气,寒意顺着气管蔓延。
“夏夏?”妈妈喊了她一声。
“快到家了吗?”林知夏反问。
妈妈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她脱下羽绒外套,盖在林知夏的头上。那外套很暖和,像是春天的阳光,还有仍未散尽的体温。
林知夏呼出的气体凝成白雾,随风一起飘散。她把衣服还给妈妈:“今天很冷,妈妈把外套给我,妈妈会感冒的。”
“没关系,我们快到家了。中午给你做鸡汤面条,好不好?天冷了,多喝点热汤。”妈妈穿着一件毛衣,继续骑车。
“好的。”林知夏轻声回答。她依稀记得,妈妈身上的那件毛衣是外婆织的。外婆肯定也不想让妈妈在冬天受冻。
林知夏双手撑起羽绒服,挂在妈妈的肩上。那衣服罩住了林知夏的脑袋,形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
她打了个盹,车速减缓,妈妈带她回到了安城小区。
妈妈对她说:“夏夏,你中午吃个饭,睡一觉。下午要是还发烧,我们就去一趟医院。”
林知夏生平最讨厌去医院。她连打针都害怕,更何况打吊水。她装作乖巧地点了一下头,心里却想着,她才不要去医院呢。
*
中午十二点多,林泽秋放学回来了。
林泽秋踏进家门,察觉气氛沉闷。他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跑到他妈妈跟前问:“我们家出事了?”
“没事,”妈妈告诉林泽秋,“就是你妹妹,今天打完乙肝疫苗发烧了,烧到三十八度。她吃过退烧药了,现在她在卧室睡觉。”
今天的室外温度是零下一度,霜打落叶,冬风凛冽,刮得人脸上生疼。而林泽秋的家里只有一台电暖器,那台电暖器理所当然地被放进了林知夏的房间。
妈妈把电暖器开到了最大档,林知夏的屋子很快暖和起来,也成了全家最舒适的地方。
客厅架着一只铁炉子,炉膛烧着蜂窝煤。林泽秋搬来一只板凳,坐在炉子边上烤火。
火苗灼热,燃得红旺,林泽秋用一根铁棍拨弄了煤球的蜂窝眼,那红彤彤的火星一下子窜出来,差点烧到他的衣服。
他坐在椅子上,腰部使力往后挪,鞋底蹭着地砖,闹出刺耳的动静。
“林泽秋!”妈妈厉声训斥他,“你老实待着,不要给我添乱了。”
林泽秋局促地坐直身体:“我什么也没干。”
妈妈在厨房里一阵忙活。她一边做饭,一边嘱咐道:“林泽秋,你要是闲着没事,就去看看你妹妹。”
林泽秋毫无怨言地走到了林知夏的卧室门口。
他站定十秒钟,没听见任何声响。他轻轻地推开林知夏的房门,立刻感受到了电暖器制造的融融暖意。
他看见,林知夏侧躺在床上,盖着一床柔软的棉被,怀里抱着小企鹅毛绒玩具。那小企鹅露出了半个脑袋。而林知夏闭着双眼,睫毛浓密,脸颊白嫩,呼吸均匀平稳,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林泽秋很放心。
又过了一会儿,午饭做好了。家里飘荡着饭菜的香味。妈妈喊醒了林知夏,还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条端进了林知夏的房间,哄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吃饭。
林知夏晕晕乎乎的,说起胡话:“妈妈,你觉得我聪明吗?”
妈妈为了让她多吃一点,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了,我们家夏夏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孩子。”
“才怪。”林泽秋在后面不冷不热地接话。
妈妈转头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你妹妹今天生病了。”
林泽秋走到床边,抬起一只手,捂住妹妹的额头。他平静的神色逐渐崩裂。他皱眉,低头,望着林知夏:“烧得不轻。”
林知夏也抬头望他:“我想睡觉。”
妈妈和她打商量:“夏夏,再吃一口,好不好?”
林知夏摇头如拨浪鼓。她躺在床上,盖紧被子:“我没有胃口。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妈妈和哥哥异口同声地问她。
林知夏懵懵懂懂地叙述道:“我梦见,我的脑子烧坏了……学过的知识全忘了,就像普通人一样。我忽然理解了哥哥。这么多年,哥哥,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你要花时间背书,考试会让你紧张。哥哥,你和你的大脑,都很不容易呢……”
放在平时,林知夏这种危险的发言,会让林泽秋当场暴跳如雷。
但是,今天,林泽秋一反常态地容忍了林知夏。他平静而坦白地说:“做你的哥哥,是挺不容易的。”
林知夏问他:“哥哥,你心里难过吗?哥哥会因为有我这样的亲人,而感到难过吗?”
林泽秋低声说:“没有哦。”
林知夏偏过头,和他目光相接:“没有吗?”
林泽秋笑了。他的生日在一月份。还有不到半个月,他就年满十三岁了。他正处于茁壮成长的少年期。他的喉结变得明显,声音有所改变,听起来稍显低沉:“你小时候……我不是说你现在,你六岁上学以前,经常把我整疯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是我的……”
他几乎没讲过煽情的话。他总是对林知夏直呼其名。而现在,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我的妹妹。”
“真的吗?”林知夏双手抓着被角,“哥哥,你今天的脾气,比平常好了很多。”
林泽秋从妈妈的手中接过饭碗。他握着勺柄,舀起一勺面汤,动作生硬又迟缓地向前送出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