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学校出来进了这家门,天天都在跟着你忙生意。”陆晨这话一点儿不虚,陆伯平一时哑然,顿了一下,像个不服气的孩子,低声埋怨道:“你人是在那,心不在。”
陆晨随便捏了一块点心边吃着走到一侧,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以为然道:“大哥二哥慢慢会帮你打理的,做生意这一套我不感兴趣。”
陆伯平扬眉瞪眼:“你不感兴趣?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男人志在四方,不能被这点蝇头小利绑了腿脚。我究竟干什么我还没想好,但我不想干的我知道是什么。”
陆伯平脸色一沉,把手中没吃完的卷酥,扬手扔进盘子里,呵斥道:“简直是强词夺理。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哪样伸手不要钱?你倒是心比天大,这点蝇头小利都入不了你的法眼了?我告诉你,你别一天心不着地,好高骛远,早晚害了你自己。”
“我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二哥不是一直跑前跑后的吗?”陆晨侧身转向陆豫:“二哥,生意上的事儿你替我多分担点儿吧,我实在没兴趣搭理。”
陆伯平气得吹胡子瞪眼呼哧呼哧直喘。老二是跑前跑后,跑的东西都搂自己家了,这个更差劲,轻轻松松一句没兴趣,想万事皆休。
薛凤仪急急上前,背着陆伯平暗暗轻捅了下陆晨胳膊,示意他少说点话。一边笑着岔开话题:“老三,你也到了成婚的年龄了。成家立业光宗耀祖总是顺理成章的事吧。”
陆晨漠不关心的样子,随意敷衍道:“我不想这么早就成婚,再过两年吧。”
“别等过两年了,一拖再拖的拖到什么时候啊?”陆伯平听着来气:“你那亲事我们做主给你定下来了,成了家你也好收收心!那家姑娘挺好,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你就别挑了。”
陆晨一听不禁深深拧紧眉头,面露不悦:“我都没同意,你们怎么私自做主就给定下来了。”
陆伯平闻言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一横,腾地从椅子站起身,指着陆晨,痛责道:“私自做主?你瞧瞧你现在说的话?父母给孩子张罗婚事,这天经地义的事。你别以为你多读了几年书,多喝几瓶墨水,就翘尾巴成精了。”
陆晨更是气乎乎地拉下脸,振振有词:“你这叫蛮不讲理。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我有我的自由,我有我的想法。”
“我们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难道我们会害你不成!你的想法?你的想法现在就是想上天飞!我看你是书念多念傻了,有点走火入魔了吧。”
“总之,我不答应。我跟她素不相识,没有感情。”
陆晨的心高气傲让陆伯平感到痛心疾首,捂着胸口浑身颤抖:“你问问邻里邻居的,结婚前谁和谁认识了?你爷爷奶奶,我和你娘全是这么过来的,你问问你大哥二哥,谁不是一样吗?你个兔崽子,你想干什么呀?”
“我有我自己成全生命的方法,我不想被别人左右。没有思想和抱负,只为一日三餐苟活,这不是我的理想。”陆晨冷冷地注视着气喘吁吁的父亲,半天不语。他并不认同陆伯平说的大道理,他只是觉得父亲花白的鬓角和那张因为生气憋的通红的脸,让自己有些于心不忍。
陆晨知道再扛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坚决捍卫自己的立场。站起身态度强硬地扔下几个字:“反正,两个字――不结!”
“你个兔崽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想气死我呀!”陆伯平气急败坏吼道:“这门亲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把他给我绑上,关在书房里,完婚之前,谁都不准放他!”
(二)
一家之主在大事情的决断上有一定的威严,不容侵犯和质疑。鲁伯平大发雷霆,一家上下瞬间全都噤声。
关在书房的陆晨绝食两天以示反抗,饿得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却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他是笼中的鹰,他需要浩渺的天空,而不是这样了无声气的用青春打磨时间。佣人李旦望着左一顿右一顿丝毫未动的饭菜,冲鸦雀无声的屋子里心疼地望了望,无可奈何地低叹着,俯身把新鲜的饭留下旧的收走。看到薛凤仪过来,沮丧地冲她摇了摇头,走开。
薛凤仪趴窗户上,使劲朝屋里张望着,忍不住心疼地吧嗒吧嗒掉眼泪,又怕儿子看见,抽出怀里的手绢,背过身,慌慌张张地沾了沾脸上的泪水。
“陆晨,你就别跟你爹犟了,我们也都是为了你好。你爹嘴上骂你心里也疼啊,这两天,也是茶饭不进,晚上整宿都合不拢眼。我们年龄一天天大了,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成家立业,我们才能放心呀。你念了那么多书,可不能一根筋折磨自己,你再这么折腾下去,娘心里跟刀割似的……”
薛凤仪趴在窗户上,强忍着心里的难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尽管儿子不搭理她,能和他说说心里地委屈也是好的。一边是望子成龙心力憔悴的丈夫,一边是心高气傲不肯低头的儿子,夹在中间的女人心如刀俎如履薄冰。
陆晨耷拉着脑袋,紧锁眉头面色倦怠,整个身子无精打彩地窝在椅子里,两只脚高高地翘在桌子上。听到脚步声缓缓离开,一直紧闭的眼皮轻轻拉开一条缝,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透过窗户的缝隙,陆晨默默地注视外面还没走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背影。两天的饿他还扛得住,可这个女人一天到晚无数次偷偷趴窗户上的样子,让他心烦意乱。每次转过身后低下头擦眼泪的背影更让他无法坦然直视。
继续绝食除了损害自己的身体于事无补,七天以后,一个气若游丝的人听凭命运的摆布将成唯一的结局。不行,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必需调整自己的行为,绝不认输。既然没有两全之策,索性将计就计顺水推舟。想通以后,陆晨窒息的心觉得豁然开朗,几天来的郁闷也随之一扫而光。
夜已深,凉意似水,陆晨望着窗棂中透下的月光,打了个喷嚏,伸手把一直弃置一边的丝绸单子抖开盖在身上。
第三天早上,天色微亮,薛凤仪听管家说儿子开始吃饭时,心里一阵酸楚,迫不及待的又来到窗前,趴在窗户上亲眼看着陆晨吃完了所有的饭,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擦着眼泪这才缓缓离开。
陆伯平很快也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但他一丝笑意也没有,面色凝重,深深地长叹了一声,心中五味杂陈百味顿生。
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落在暗红色书桌上。陆晨一个人呆坐了许久,目光茫然、沮丧。漫无目的地从笔筒中抽出一只钢笔,铺好纸,思来想去却又不知道如何下笔。三天来没有开口和任何人讲过一句话,憋在心里的千言万语又无处倾诉。就这样执笔又愣了半天,淡淡的墨香中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不知道她现在是在高高兴兴的准备嫁妆还是像他一样忧心忡忡心绪难平?
“……我被家人关在书房,度日如年,几天以后就要娶你过门,我心有不甘。没有人能懂我现在的纠结和苦闷,也不想和任何人开口讲话。所以只好写信给你,希望有一天你能看见这封信……”
清白的宣纸上洋洋洒洒倾诉衷肠,每一笔每一划都在宣泄着他心中无人能懂的苦闷。陆晨轻轻放下手中的笔,长长地舒了口气,站起身来伸平两臂,使劲向后仰了仰酸疼的后背。几天来的郁闷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豁然明朗的心情让他的嘴角重新挂起了浅浅地微笑。
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天用这样的方式和自已陌生的新娘倾诉心情,变成了一件自然而且惬意的事情。好像她就坐在对面,他款款而谈,她默默地凝目倾听。
最后一天,暮色升起灯火初上时,陆晨遗憾地叹了口气,把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天的信,折叠起来装进信封。凝视了片刻,缓缓在信封背面写下最后一句话:姑娘,尚不知你芳名,而我,明天就要成亲。如果这就是宿命,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