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平和李天佑分头联系买粮的事,店里的事情交给陆豫和梅月婵。灾荒之年,大家纷纷节衣缩食,艰难度日,做新衣的人越来越少,布匹生意也相对不景气。
随着淡雅的香气,梅月婵带着梅君随陆豫坐进马车。这辆陆家租用的马车,常年负责按时早接晚送和平时的一些急用。陆豫一路缄默不语,悠闲地翻嚼着几根上好的烟草。干燥的阳光透过房檐屋角,象团火焰无声的燃烧着。快到正街的时候,陆豫眯着眼朝窗外斜瞥了一眼,突然不冷不热地问:“爹是要把陆家的大权交给你了吧。”
马脖子上的铜铃,声音清脆悦耳,笨重的车轱辘沉闷地向前滚动着。梅月婵捏着淡青色丝巾,一手叠搭在另一只手腕处,侧目正望着窗外。闻声收回目光暗暗挺了下后背,想给自己增加一些力量。突来的责难让她有些无措,习惯了与世无争,但她还不能熟稔的无视别人的挑剔。
梅月婵目光一闪掠过陆豫,略微沉默片刻,嘴角温和地翘了一下:“二哥,你姓陆,堂堂正正的陆家二少爷。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占陆家的任何东西。”
陆豫心生嫌隙并非毫无来由,弟弟一走了之,家里为了稳住这个儿媳妇,一再隐瞒真相。倘若为了长久之计,做出些暗赠珠玉厚此薄彼的事,来拢落人心也在所难免。端午那天,陆豫曾经旁敲侧击的试探过梅月婵。她的枣红马踩到不明来历的深坑,返回来到大家跟前时,陆豫的言语摆明了话里有话含讥带讽:‘不要跑得太快,过于贪心眼界太高就会忘了看脚下,是会摔跤的。’
陆豫吊儿郎当地侧过身子抬起一只腿搁在车座上,不屑地撇了撇嘴,冷冷地回敬道:“陆家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插手。”
梅君瞥了一眼对面面色不悦的陆豫,歪过脸担忧地注视着身旁的梅月婵。梅月婵面色沉稳看不出明显的变化。梅君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铜铃声和车轮声混合在一起,交杂着碾过坚硬干旱的地面。狭小的车厢让人觉得憋闷。
对于一个足够自律的人来说,精神上的污蔑远比言语的挫伤更让她觉得委屈和无辜,但她只能一步步向后退让,直到退无可退。
梅月婵嘴角翘起一丝苦笑,把脸转向窗外,目光黯淡了一些:“我这么做完全是因为陆先生,他没有在家,家里大事小情帮不上忙,我是陆家的媳妇,我只是想为这个家分担一份责任。”
“哼。”陆豫继续嚼着烟草,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书一定没少念,听起来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这话说的也无懈可击难以辩驳呀!”
车厢里飘荡着浓郁的烟草味,苦涩中带着浓浓青草香的味道。梅君拧紧眉头望了眼梅月婵,目含关切与心疼。
梅月婵早已听出陆豫的言外之意,他不懂,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以谦卑和内敛抚平心里的无奈和失望,她转回望着窗外的脸,目光沉静地投向陆豫。好像不小心碰到别人,带着抱歉含笑轻语:“二哥如果觉得介意,我以后再不过问就是了。乖乖待在家里,有衣穿有饭吃也落个清静。”
陆豫不停咀嚼的动作瞬间停滞了一下,侧目斜撇了梅月婵一眼,看她说的认真不似须臾推诿,再也没有言语,表情复杂的继续缓缓地嚼着他的烟草。
这个家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四处裂缝。一个淡漠孤僻另一个精于打算,人心不齐形如散沙,仅能维持一个繁华的表面,一旦有风吹草动便会不堪一击。可是她的这些忧虑显得多余且不合时宜。丈夫一走下落不明杳无音信,二哥的猜忌不信任,各种目光和闲言碎语的笼罩下,像一把把箭射进她毫不设防的心口。自己在陆家的身份越来越显的暧昧,低眉顺眼小心行事仍免不了屡遭非议,除了委曲求全一忍再忍,她又能怎么样?她想和这个家和睦相处,但无论怎样做都像是另外多出来的。
端午过后,第一次收到了陆晨转交别人带回的信。当公婆郑重的把这封信交给她时,这突来的欣喜就像久旱的甘雨,虽然只有‘一切都好,勿念’几个字,每个字都像一枚种子,可以不顾一切的等待返青的阳光,微薄的土壤。她一遍遍的看,含笑着用手羞涩地抚过残留着淡淡墨香的字迹,仿佛那里还留存着写信人淡淡的余温。
‘小姐,你脸都红了。’梅君的眼睛已经笑成了月牙。
那一夜,窗外的风似乎变得温柔许多。梅月婵把信按照原来的折痕小心叠好,压在枕下,东方微明才缓缓入梦。
春天里那么水灵的树叶,变的青黄萎靡。阳光从窗户探进来,光影里的梅月婵就像一片执着的树叶,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大哥拿钱的事,你查出来了吗?”陆豫好像意识到了她的退让,一贯懒散的目光闪过一丝少有黯然,腮帮快速地鼓动着。车厢里的烟草味已经不似原先浓烈,时有时无。
窗外房屋瓦舍熙攘行人不断后移,市井声渐浓。挑担两头挂着茶壶、笼笹、条帚、漏勺的汉子在街边招揽生意;捏糖人的长者把小摊支在墙根;卖切糕豆卷的推着小车在人群中穿行游走;老太太们在贴着门神、春联的门前晒太阳锈鞋垫,时不时一脸神秘地向远处张望几眼。翻云覆雨的沧桑乱世中,觅得独有的坦荡安闲。
两天前,几个面相凶恶的放高利贷的人,突然气势汹汹找上门来,拿着一张陆恒亲笔所写签名手印一应俱全的借据讨要钱财,陆恒自己也亲口承认。对方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又咄咄逼人不容回旋,除了牢狱或私刑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好凑足钱财讨回借据平息了事。但是梅月婵觉得蹊跷,暗暗让梅君长袍礼帽扮男装远远尾随。
既然自己暗察的事二哥已经知道,索性就开门见山实话相告:“他好像买了一处宅子,还经常去赌场,钱应该都花在那些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