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别过(三)(2 / 2)

青丝笺 上官雪e 2585 字 2天前

陆伯平后面的声音有些微颤。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家之主,他心里泥沙俱下的焦虑和无奈无处安放。只能象只河蚌,把这些混浊粗糙的沙粒默默吞下。

趁手里的烟还没灭,陆伯平起身回屋摸索着把桌上的油灯点亮,拨亮灯芯。油灯旁边的瓷盆里,放了七八个煮熟的竹叶粽子。

映在墙上的影子晃动着,移向门口,在房檐下停了下来。黝黑的院子,因这昏黄的光亮变得温馨。

陆伯平不无忧虑地念叨:“这老三一直也没个消息,月婵这孩子就算愿意等,这老有人来提亲再加上现在这日子也难,一来二去的,保不准会动心。”

薛凤仪何尝不是倍感无奈,索性叹道:“唉,真要动心谁也没办法。老三也没个信儿,她是我们陆家大红花轿抬进门的,你以为我甘心?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是去是留听天由命吧。”

陆伯平背对着屋门,蹲在房檐下。火光映照的地面上,映着他的影子,像一座沉默的山。隐在夜色中的脸,表情模糊,缓慢的语调掩不住深深的遗憾:“我也是看这孩子挺好,老三要是在家――”

陆伯平哽在喉间的话,被胸中的叹息冲淡。话音才落,随着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木门“吱扭”一声,被推开。梅月婵和女邻居搀扶着疲惫不堪的梅君一瘸一拐,缓步进门。

薛凤仪见状心头咯噔一下,惊问:“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灯光的映照下,梅君整个人已经虚脱,头发散乱狼狈不堪,桃粉的腰祆布满了片片污渍和大大小小的口子。两个人顾不上回答,搀扶着她进屋来到床前。

梅君再也支撑不住,虚弱不堪地坐下去,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头抵着打了几个补丁的枕头,一动不动。

薛凤仪慌乱地哆嗦着,摸过靠墙的拐扙,颤颤巍巍跟在后面进了屋。

为了治疗咳嗽的偏方,梅君和邻居马不停蹄爬了一夜山路,天亮时到达百里外的亲戚家。打听到医生的住址后,顾不上休息立刻迫不及待赶往那里。事情并没有她们料想的那般顺利,到了医生的家里才知道,老医生几年前已经去世。

是药三分毒,在没有亲自诊断病情的情况下,他的儿子不敢轻易下药。好说歹说总算他愿意亲自来一趟,路过一座山涧时,医生发现了配方中最为稀缺的一种药材。只要有了这种药,单独煎水喝,同样可以去病。一大片草药,若都采下来回去晾干了,随时可以冲水喝,就节省了不少的药费。虽然生长草药的地方地势陡峭,梅君还是决定试一试。

“为了拔这些草药,你家姑娘不小心摔下了山。真是命大呀,这是捡了条命啊!”

屋漏偏逢连阴雨。听完邻居的话,薛凤仪鼻子一酸忍不住涕泪横流:“我苦命的闺女呀,都是娘拖累了你们啊!”说着,薛凤仪放下手中的拐杖,两掌合十竖在胸前,悲泣道:“老天爷呀,我已经黄土围脖的人了,有什么不测都降临到我这病怏怏的老骨头身上吧,他们还年轻。”

“娘!”梅月婵扶薛凤仪坐了下来。匆匆端来水拧了毛巾,让梅君擦了把脸。

陆伯平从大铁锅里盛了半碗小鱼揣进了屋,故作轻松的笑问,梅君,要吃小鱼还是吃粽子。

梅君抬起脖子接过梅月婵手中的水瓢,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疲惫地喘息着:“今天什么日子?还买了小鱼?”

“今天端午呢!”薛凤仪回道。

“今年没有李旦的豌豆糕,居然还能吃到小鱼,也算有口福了。”梅君说着,一只胳膊支着床挣扎着向床头靠过去。梅月婵上前扶着,给她在身后垫上枕头。

端午还是那个端午,时间改变了一切。

油灯的火苗突然抖动着,发出极微小地呲呲的响声,像是随时都会熄灭。屋子里瞬间更加幽暗,人的影子以及眼前景物也变得明灭无常。

陆伯平急忙上前俯身,在灯芯上迅速的搓了两下,又拔出灯芯轻轻地拧了拧。一切恢复平静,慌乱无措的影子终于踏实下来。

好歹吃了口饭,梅君觉得浑身有力气多了,帮着梅月婵把绣了一半的花样,没做完的鞋底都收拾进小箩筐。

陆伯平知道她们要回隔壁屋子了,每天晚饭后姐妹俩都会点灯熬到半夜,给大家赶做衣服和鞋。

“房东今天来了,想跟你们提亲。这事不止一个人给我提过,不知道你们姐妹俩,什么想法。”灯光映在陆伯平的侧脸。

没有人言语。油灯昏黄的光晕闪了闪,梅月婵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以后再说吧。”梅月婵终于开口。她知道,她如果不说话,这件事情就是个结。

“娘和你爹知道你心里的为难。”薛凤仪轻叹,试探道:“你是我们陆家的媳妇,我们是舍不得的。可是青春不等人,好时光就那么几年,一晃就过了。陆晨这一点音信也没有,外面世道不安兵荒马乱的,我们不忍心耽误了你。”

等待,无可避免遥遥无期;但是不等,梅月婵又觉得不甘心。或许她只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的心释然的答案。

梅月婵沉默着,低头往桌上的瓷碗里放入盐倒上水,又把一小片棉花撕成两三个小球放进盐水里。吸了水的棉花球立刻没在水中。梅君身上多条口子需要清洗。灯芯象两团小火苗,在她的眸中跳跃不止。

做完一切,梅月婵才缓缓舒了口气,把油灯移到桌子的一侧,眼中的火苗瞬间熄灭,幽潭般的双眼望着前方墙壁上昏黄的灯晕,像望着一个虚无的去处。

她的声音不大很平稳,不容置疑充满力量:“以后再说吧。有一天我不想再等了,我告诉你们。”

没有人知道未来,某一天她也一定会释然,至少现在那一天还没有到来。

梅月婵一手端着碗,一手扶着梅君出了门,转身向右,“吱呀”一声,隔壁的门被推开又轻轻关上。

一切都归于沉寂,昏沉的光线使空寂的屋子里显得多了几分柔和。静谧的灯光,映上窗棂,在幽深的夜里,仿若风雨不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