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骆良生无意中吐露的话语里,梅月婵敏锐的嗅到了其中的蹊跷。孩子的去向是房东女人亲自介绍,因为当时一家人只想尽快把孩子送走,象送走瘟疫一样,好使梅君脱离噩梦,所以并没有丝毫钱财方面的交易。
他们两个人什么关系暂且不论,收了多少钱财也不重要,但事实足以肯定房东女人和这件事情难逃干系。一家四口住在她的眼皮底下,骆良生一旦有事,这个女人或者他的同伙,会不会铤而走险危及到四口人的安全。难怪自己去讨回孩子时,那家人态度极端而强烈,背后这些不可告人的污浊,迫使他们将人财两空的愤怒统统发泄在自己身上。
基于诸多考虑,警察询问时,梅月婵违心声称并没看清劫持自己的人。她只想尽快,让家里人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月亮升起落下,清晨黄昏交替更迭,三天时间转瞬即逝,第一个月的假期终于到了。??一阵清脆的鸟叫,在这个静谧的清晨,打断了她的思绪。
晓娟因为怀孕嗜睡,家豪习惯早起。两个人轻手轻脚溜下床,家豪便一步不离的跟着她。两个人一声不响蹲在海棠花的旁边,目光一眨不眨望向木棉树。
两只身材修长,褐羽黄嘴的画眉,头颈高扬,身形灵动,跳跃在枝梢间,婉转悦耳的叫声银铃般落入凝露未尽的清晨。
一个月的相处,梅月婵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小男孩。望着这张不谐世事的脸,轻声地说:“家豪和舅公玩,梅姨要走了。”
“你要去哪儿?”??家豪回转头,一脸不解。
“回我家呀。明天早上梅姨就回来了。”
“我能去看看小弟弟吗?”家豪脸上写满了期待。
“不行。”晓娟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扔了过来:“你们俩以后不许单独出去。”
两个人只顾专心看鸟,没有注意到晓娟何时起的床。自从上次带家豪出去受伤,小娟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没有明显的冷淡和埋怨,信任和喜欢无形中已有所折扣。
梅月婵起身,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天色大亮。晨光如画朝霞满天。晓娟长发蓬松散垂肩头,目光懒懒地停在木棉树上。
“夫人起这么早?”
晓娟不悦地埋怨道:“这两只鸟叫得我没法睡。”
厨房的吴妈一向察言观色巧舌如簧,高声道:“这种鸟很吉祥的,又是成双成对出现,夫人许是好事将近,要夫妻团聚了吧。”
晓娟闻言顿了一下,瞬间眉目含喜,泼辣的笑声随即驱散了她胸中因为被吵醒生出的所有郁闷。
出门来到路上,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形形色色擦肩而过的即有做生意的,上班的,也有穿制服的学生,赤脚拉活的苦力,脚步蹒跚正在患病的人,还有奄奄一息的乞丐。
姜少秋立在路边,也正远远望着木棉树上两只画眉。晨光映着朝霞,给他周身渡上了橘红的光芒,风中荡漾的发丝,明光潋滟,映着那洒脱肆意的微笑,让梅月婵的心情豁然明亮。
在他身后,是一辆全身黑色的洋车。
“你怎么来了?”
“带你去吃早茶。”
炒河粉,叉烧包是本地人的最爱,姜少秋还特意要了一份他最爱吃的黄鳝啫啫煲。当然也帮梅月婵找到适合她吃的煎饺、云吞。
“这云吞在我们那里叫馄饨,只听这两个名字的话,真不知道是同一种东西。”
“现在觉得面前的你,就在身边。”
“这句话,怎么解释?”
“以前的你,明明在眼前但觉得很遥远,像天边的云彩,无法捉摸。”
不需要太多的话语,不经意凝视间,浅浅地笑,在彼此内心泛起圈圈温暖的涟漪。
无意间目光触到远处,一群面色焦黄衣不遮体的乞丐,梅月婵眼中闪亮的光泽悄然黯淡下来:“最难的时候,我们也曾经沦落到那样的地步,只是比较幸运,我们熬过来了。”
世事无常,只有在命运中颠沛过的人才深深的懂得,那些困难带给他们的是什么。生命的尊严与信心在一场场头破血流中被击溃,直到无能为力。
“各地匪患频发,战事不断,还有一些自然灾害很多原因。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能流离失所,逃避灾难寻求活路。这不是我们一已之力或者一时半刻能够扭转的局面。”
望着那些飘零涣散的眼神,蜷缩在墙角无助的样子,她在心里更坚定的发誓:一定要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少受些疾苦。
“除了自己纷绕的宿命,大多数时候人的命运都是和历史一起跌宕沉浮的。就像那天我们一起看到的鸟,除了自身的情况,决定它们命运的还有季节风向。”
“有思想。”姜少秋微笑的目光认真而且充满赞叹:“久安则乱、乱久必合,时间从来不会停止,关键时候一定会有人所不能节制的力量出现,力挽狂澜。”
“突然觉得人很渺小,就像一粒沙尘,微不足道。一阵风来,悄无声息就改变了一切。”
姜少秋耐人询问的目光温暖的笼罩着她,默默不语,他知道,即便是一棵小草,她也有着与众不同的斑斓。她的身体里有无限的宇宙,有许多秘密的风景。
路边的玉兰树下,一向与主人形影相随的小狗阿黄默默独坐着。长着几根缕毛的脑袋,四下张望,像在寻找什么。没等姜少秋的自行车骑进路口,素来与人疏离的阿黄,突然一反常态扑了上来。梅月婵大惊失色,下意识的环紧姜少秋的腰,尖叫一声抬起双脚躲避。自行车摇晃了两下,姜少秋的呵斥也无济于事,阿黄依然不顾一切的左右追逐大声吠叫。
“阿黄?”梅月婵垂脸大声呵道:“去。”
无论她怎么喊,阿黄仍然不肯罢休对他们紧追不舍。
“他不认识我,是不是冲我示威呢?”眼看拼命逃跑也甩不掉它的追逐,姜少秋索性停了下来。
意想不到的是,阿黄竟然也匪夷所思地停止了歇斯底里的狂叫。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望着这个奇怪的家伙,束手无策之际,阿黄仰头冲着梅月婵叫了两声,然后自顾掉头向回跑。刚跑了几步,又不放心似的回头看看两个人,发现他们站在原处一动不动,阿黄嘴里发出焦急地哼咛,再次冲着他们叫了两声,看她们仍然站在原处不动,阿黄不得已再次原路返回。
刚到跟前,阿黄便卧倒在梅月婵脚边,讨好的打了个滚,然后保持同样的动作,趴在姜少秋的脚边讨好的舔了舔他的鞋,嘴里发出混沌的呜咽。
两个人相视间,梅月婵不由蹙紧了眉头,猜测到:“他好像?想告诉我们什么?”
阿黄再次冲他们叫了两声,随后像上次一样向前奔去,一段距离后,再次回头:“汪。汪。”他的两次叫声中间有停顿和间隔,这样的情景,梅月婵太熟悉了,“阿黄”活着的时候,为了吸引她的注意,经常会使用这样的方式。
“我知道了,它要我们跟随他。”
看到两个人脚步跟上来,阿黄显出不可抑制的兴奋,浑身颤粟,然后像箭一样在前面不顾一切奔跑起来。
……………
两人跟随阿黄来到一处位置偏僻,没有大门的旧宅。破败不堪的天井里杂草没膝,一摞齐腰高的木柴堆在窗前。三块呈三角形放置的石头中间,堆着厚厚的灰烬,快要坍塌的屋子外墙遍生绿苔。门敞开着,一踏进去,浓浓的酒味混合着发霉的臭味儿扑鼻而来。
一张脏兮兮的窄床,床头放着一个启封的褐色酒坛,地上散落着几个阿黄没有吃完的包子,破口处裸露着红萝卜。污浊的被褥已经看不出底色,皱皱巴巴斜搭在一个人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