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的主人满脸血污闭目蜷缩着,奄奄一息。
“这小狗真聪明,原来它是要找人。”姜少秋把梅月婵护在身后,自己上前简单查看了一下:“你认识他吗?”
“他是这小狗的主人,是个乞丐。不过我听别人说过,他曾是赫赫有名的土匪头子,被仇家灭了满门后就疯了。他经常在周围捡一些吃的,平时没有过交集。这个小狗叫阿黄,以前经常会给它扔一些吃的,它认识我。”
老乞丐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凉,两个人有些遗憾的将目光投向阿黄。阿黄扬着头,一声不响端坐在地,充满期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们。梅月婵缓缓的蹲了下来,摸了摸它的脑门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虽然素昩平生互无交集,阿黄褐色的眼仁里,那纯净流澈的光芒,让人无言以对。
“他如果没有亲人,回头也会有人处理的。”姜少秋声音低沉,有着无言的遗憾:“走吧。”
“汪。”
两个人还未跨出门口,坐在地上的阿黄歪着脸冲他们的背影,叫了两声,匆匆跑到他们面前拦住去路,目光焦虑地望着他们。它一定想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许它还有更深的疑惑――为什么你们一声不响地走了。
“汪。汪。”
看他们停下脚步,阿黄掉头飞快跑到床前,站立起来,两只前爪轻轻地搭在床边,鼻子对着主人的头部使劲嗅了嗅,伸出舌头在空中舔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够到主人的脸。
梅月婵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想到了死去的“阿黄”――它决定离开的那天夜间,也是这样依依不舍的舔了舔她的手腕。如果不是相同的名字,她绝对不会注意到这条身材瘦弱其貌不扬的小狗。阿黄死后,她的心里不可能再有第二条阿黄。
老乞丐肩头的被子,轻轻动了动,阿黄嘴里发出欢悦的啍咛。
对老乞丐托付的瓶子,两个人感到分外不解:“你为什么不把它卖了换一些钱,日子不会好过些吗?”
“这个瓶子一旦走漏风声,引人记恨,你抢我夺难免会引来杀身之祸。”老乞丐的声音己如风中残烛,含混不清、时有时无。他没想到,守着一个稀世珍宝,却要付出全家灭门孤苦一生的下场:“我别无所求,年轻的时候抛弃妻子,坏事做尽……希望,我死后,尸骨能落叶归根重回故土。”
“是谁对你下的毒手?”
老乞丐目光复杂地闪了一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气若游丝的最后时间,他的记忆回放着昨天晚上的一幕――“王屠夫死了,听说是死在他自己的屠刀下,是不是你杀的。”“是不是我杀的,关你屁事。你只要知道你是谁怎么死的就行了。”“她不是我杀的。”那个人脸颊延至耳根的疤痕狰狞地活灵活现起来:?“你花不完的钱,一个孩子吃口饭你都容不下,那个女人生着病还要为你去挣钱,你除了没拿刀子其他的全都做绝了。你肯定没想到他还能活着吧?重新回到这里听见的第一件好事就是你全家被灭门,那滋味不好受吧?为了能多活些日子,躲在这里装疯卖傻苟延残喘,你以为你能躲一辈子吗?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你,让你多活这半年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冰冷的岩石砸向他的头颅,直到他人事不醒知觉全无。
姜少秋把阿黄抱了起来放在床上,阿黄最后嗅了嗅老乞丐身上的味道,似乎知道它已经濒临死亡,努力的拱了拱他的手,希望得到他的再次抚摸,几次努力失败后,它似乎知道了什么。眼睛里湿湿的泪水,无声淌了下了,阿黄抽泣了几下,两只前爪飞速的在他的被子上一阵乱刨,直到明白这样也无济于事时,它一声不响在他旁边卧了下来,把身体紧贴在老乞丐的身上。
没有人愿意长途押运一具随时会腐烂的尸体,金钱也无法实现老乞丐落叶归根的愿望。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东西都无法用金钱买到,可能到死他都不明白。
梅月婵只能选择把他葬在后山,小狗阿黄,躲在远处拒任何人靠近。所有人无奈的走远,它才重新返回趴在坟头,一动不动。孤独而悲伤。
…………………
对面的墙上,钉着一块五指厚的木桩,脸盆大小,遍布疤痕。一张面相乖张的脸,正聚精会神紧盯着。随着他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飞射出去,“啪”一声闷响,正中木桩的中心。
“城里这点儿活,也没挣到什么钱还三天两头被警察搜。消停几天吧。”常六摸了摸脸颊一侧的刀疤,缓缓走到木桩前,使劲晃了晃钉进木头的匕首,猛的拔了出来。
骆良生两手枕在头下,仰脸望着房顶,半带戏虐地笑道:“六哥,当初打架你眼都不眨一下,现在没有锋芒了。”
常六再次甩出手中的匕首,冷漠地说:“我的命不值钱,没必要心疼。”
骆良生转过脸,扬眉道:“话说六哥你究竟是哪的人?和我一样,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
常六拿过自己的褂子搭在肩头,他想出去转转。一条黑色的宽裤子,随着脚步的移动,摆动不停:“我和你怎么会一样?你是有亲不认,我是从来没有过亲人。”
“六哥这话说的。”骆良生一骨碌坐了起来,在奇痒无比的后肩抓了两把:“至少我们都是父母生的。就算他们都死了,不能说没有过亲人。”
“我没有父母,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常六突然像挨枪的狼一样,嚎叫一声淬不及防转身扑了回来,瞪着猩红的眼睛,一把抓住骆良生的头发狠狠向墙上撞去。一声闷响,骆良生眼冒金星,贴着墙根蜷缩成一团,双手抱头,龇牙咧嘴地哀求道?:“六哥,六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常六余恨未消,扬手在他头顶扇了一巴掌,才缓缓直起腰,退下床,站在床边喘着气。骆良生把自己费力拉了起来,斜靠在墙上,耷拉着眼皮急促地喘息着。他知道自己一时忘形没管住嘴巴,知趣的抬手照着自己脸上抽了一把掌。这个问题就像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从来没人敢摸,他今天犯了大忌自讨苦吃。
常六暴虐的目光逐渐冷却下来,狠狠盯了他一眼,铁青着脸一声不响走开。骆良生勾头朝外望了一眼,冲着还没走远的背影,嬉皮笑脸扬声问道:“六哥去哪儿?找姑娘去?”
“我对那个玩意不感兴趣,随便走走。没吃没住啥也没有,找什么姑娘。”
“哥你这就错了,姑娘要的是钱,又不是跟你过日子,才不管你有吃有住没。”
太阳已经沉沉西坠,最后的暮光斜过窗户。常六没再搭理他,脚步声渐远。骆良生朝着那个方向狠狠剜了一眼,满脸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那了句是什么。
骆良生外号师爷,诡计多端阴狠狡诈。在他看来,常六乖张暴虐少有计谋,只会蛮拼蛮干,若不是自已在后面给他出主意,他根本玩不转。一阵浓浓的困意袭来,骆良生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闭目躺下。
这间屋子离路边很近,来往行人的高声说话都悉数滚落进他的耳朵。听到那个寡妇的声音,他的身体一阵阵发热,脑子里凌乱不堪的画面让他想入非非。越走越近的脚步声,扰乱了他的美梦,懒懒地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嘿哟。大白天的做什么美梦呢?”
骆良生闻声,针扎一样,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哟呵?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来干什么?”
“哎呀,还不是我家亲戚那点事儿。还没出来呢,你们路子广,认识人多,托你们给想想办法。”房东女人靠墙立着。
“你介绍的那个孩子,送给我家表姐,暖了七天又被要走了,我姐夫还被抓了起来,一家人找他们求情说好话才给放了出来。你办的这叫什么事儿?你还有脸来找我。”骆良生骂骂咧咧满脸不悦。
“谁能想到他们要回去呀!本来就是个野种……”房东女人口无遮拦惯了,肚子里从来不存隔夜粮食,没一会儿工夫,把自己听到的有关孩子的来历,噼里啪啦一点不剩全抖了出来。
骆良生半响不语,这意外收获不止让他大吃一惊,脸上暗暗一阵奸笑。
房东女人继续道:“你帮我,也就是在帮你,王屠夫的事我就当不知道!”
这话听起来暗藏玄机,骆良生稍一回味,心头不禁一惊:“你说什么?”
房东女人故弄玄虚的笑了笑,这才慢斯条理地说:“我说什么你还不清楚嘛。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和小凯妈那点事儿,王屠夫早就知道了。你也不想想,小凯妈守寡这么多年,身边能没几个男人嘛。王屠夫那天撞破你们的事,第二天就死了,这中间你能那么清白吗?”
“你?”骆良生一时哑然,用手指点着她,接着不禁一声冷笑:“我真是忘性大,忘了你也是个守寡的女人。”
房东女人笑而不语,丈夫只身下南洋杳无音信,她无儿无女一人独居,全得益有王屠夫常伴良宵以慰孤身之苦,也顺便修房补漏干些力气活。为了挣点零花钱,家里的房子出租以后,为了避嫌,她只好三天两头去王屠夫家,与小凯妈撞见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两个女人心照不宣互不说破倒也相安无事。那天晚上王屠夫办完事,突然对这两个人骂骂咧咧,并扬言要把事情传扬出去,让骆良生臭名远扬滚出这里。第二天,王屠夫就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屠刀下。
骆良生受到威胁心里极不痛快。他和小凯妈的事绝对不能抖出来,当初能把这块地盘轻而易举拿下,这其中的秘密知者甚少。那天晚上,小凯妈和往常一样,约了自己的老情人喝酒办事。唯一和不同于往日的是,酒肉穿肠风流快活后,那个人再也没有醒过来。几个事先藏好的人,趁着夜深人静把那人抬出去扔进了水沟。天亮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饮酒过度摔死于非命。
骆良生收起思绪,邪恶诡异的一笑:“好,女人心海底针――你的事儿我给你想办法,放心吧。不过,你也别忘了谢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