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君正在做旗袍上的盘扣。盘扣虽小,工序却异常繁琐,几枚小小的盘扣往往比做一件衣服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心血。
盘扣的细致精巧足以使一件看似平凡的旗袍锦上添花,大放异彩,也是最考验功底和耐心的手艺。灵动巧妙的构思,才能设计出匠心别致,神韵天成的图案。缝制时更要针脚细密小心翼翼,才能使一枚凝聚心血的盘扣栩栩如生光彩耀目。
盘扣的图案与华丽往往彰显着主人的身份。有钱人家必是喜欢图案复杂寓意吉祥做工精巧的奢华风格,平民百姓则喜欢简单方便的朴素款式。
坠儿独自坐在门口的角落,整整一个下午望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小黑乖巧的倚偎在他一侧,进入酥甜的梦乡,小黑是除了阿成之外他最亲近的朋友。
梅君做活的空档,总会放轻脚步悄悄到门外看他一眼。只要看到儿子平安无事,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梅君的个头比月婵要矮一点,同样的眉目清秀,温柔似水。如果月婵似亭亭的荷,梅君则像是嫣然的杏花。
看着闷闷不乐,走回店里的坠儿,梅君黑白分明的眸子尽是怜爱与幸福,轻声道:“这两天活多,娘要急着赶工,坠儿自己玩,不闹人啊!”
坠儿似懂非懂点着头,三步两步来到月婵身边,掀开她手中的衣服左瞧右瞧,冷不丁说:“娘,小黑的妈妈,好几天,没有来看小黑了。”
月婵冲他点点头:“噢。大黑肯定会想她孩子的。可能有事来不了吧。”
“小黑是它妈妈生的吗?”
“是啊。”
坠儿歪着脸又问:“那我是从哪儿来的?”
无邪的话,引得屋里三个大人,笑的生出泪来。罗姨接话说:“你这个小坏蛋,整天那么多问题。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坠儿嘟着嘴表示不信,转身从门外端着小黑的两条后腿抱进屋里,认真地说:“它是大黑生的,不是石头里蹦的,我也不是。”
坠儿看看没人再搭理他,崛起小屁股爬上梅君旁边的大椅子,似乎对她的耳垂产生了好奇。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摸了摸:“妈,这里有洞洞,疼吗?”
梅君歪过脸,凝望着这个满是问题的小脑袋,扑哧笑了:“不疼。这个眼儿是专门戴耳环的。”
“娘耳朵上也有。”坠儿伸手指指旁边的月婵,接着又问:“那你的耳环呢?”
梅君正在做的正是一枚优美精巧的蝴蝶扣,心不在焉地回答:“妈妈的耳环卖了,你娘的也卖了。”
“为什么?”
“换钱呀,妈妈和娘没钱了??。”
“那我爹呢?他为什么不管我们?”
“啊。”梅君双手猛一哆嗦,使劲儿从后牙根倒吸两口冷气。一股殷红的血瞬间从刺破的手指上淌了出来,泅红了盘了一半的栩栩如生的蓝色蝴蝶扣。
童言无忌。坠儿无邪的双目如一汪清泉,正认真地望着梅君,等待回答。看到梅君流血的手,拧紧眉头,怔了一下,俯脸对着流血的地方不断吹气。
姐妹俩相视无言。
只有月婵能懂她突如其来的虚弱与沉痛。
梅君怔怔的望着坠儿那双清澈的眼睛,脑子一片空白无言以对。她的嘴唇有些神经质的抖动了两下,一双快乐闪着光泽的黑眸慌乱间黯然下来。她甚至不敢去正视那张稚嫩的脸庞、那双清亮未染纤尘的眼睛。她觉得心好像被什么绞紧,越来越紧并且往下沉,沉向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暗狭窄的地方。
褪去笑容的脸,苍白冰凉,阳光似乎瞬间消失,房间里变得阴冷暗淡那许多事的。。梅君把僵硬的身子向后挺了挺,嘴巴艰难的蠕动了两下,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她根本不知道想说什么,应该说什么。
喝完梅月婵递来的糖水,梅君的思维仍是混沌一片,还有一种始料不及的刺痛――坠儿在长大。
坠儿早晚会长大。她却还没有准备好怎么面对他的长大。
在梅君的记忆深处,坠儿仍是那个在襁褓里挥着小手哭个不停的婴儿,那一刻她等了十个月,终于如释重负看到他被抱走,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她想要的解脱,本以为会轻松的心却始料不及愈发沉重,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被掏空,成为一处毫无生机的荒废的空院子。
在母子分离的那几天里,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那挥动小手的一幕一直在她眼前晃动,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啼哭在她脑海里汹涌回荡,直到他再次回到身边,她才敢把胸中压抑的思念哭出来。她终于明白,她自己身上的肉,是无法与她分割的。他们今生注定要以母子之称,她发誓这一辈子任何困难,任何人都不能再把他们分开。
梅君缓缓蹲下身子,将坠儿紧紧拥在自己怀里。她知道自己已经很坚强了,生命中晦暗难言的阴霾她都熬了过来,但是面对儿子,她该如何是好呢?
坠儿的目光纯如一汪山泉,可以倒映出她的影子。
梅君终于鼓起勇气,坦率的迎着这束目光:“以后不要再提父亲。等你长得和妈妈一样高的时候,好多你现在不懂的事自然就会明白。”
阿成提着一个精致的蝈蝈笼子快步进来,梅君才彻底从恍惚中挣扎出来。
阿成把小笼子交给坠儿,快步走到月婵和梅君旁边,面色紧张,不停地指向门外。
月婵和梅君不禁愣住了:外面?外面怎么了?
姐妹俩快步来到门口,一个身份不明的牌子靠墙而立。上面写着四个字:停止营业。
这个牌子是谁放的?是邻居粗心马虎的荒唐举止?这块匪夷所思的牌子意在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