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濑打开他的房门,看起来心乱如麻。
他把书放回书柜上,随口问:“宴会后半段你去哪了?”
“你对离开我的时间没概念,和我一起的时间也可有可无吧。”
听得出名濑不需要回复,富酬坐到钢琴凳上,将琴谱拿下来收好,名濑在门边徘徊。
“我总在反思,却在前几年才意识到,我不是善类,无论哪个对策我都没把秋月当人看。”他停步,“我前妻是对的,但我以前不是这样。”
然后名濑看向他,富酬伏在钢琴盖上,脸枕着胳膊,也回望他。
“如果,我同你求婚。”
富酬笑了笑,把脸转向另一边,面对图案滑稽的窗帘。
名濑误会了自己也误会了富酬,九年前和九年后一样是做,区别只在于富酬免费了,他们是因为没有任何契约关系才能这样和谐相处。
他会结婚,离婚,然后再次结婚,直到再折腾不动,富酬打破不了这个循环,他对名濑什么都不是。
“你会释然的。”他出奇温和的告诉名濑,“你可能觉得缺了什么,现状已经不能再好了,却有什么东西不上不下的悬在你的生活里,你接受不了目前的自己,急于追寻,抓住能抓住的一切填进那个窟窿里,不必如此。”
一般来说有两种层面的窟窿,一种是付出的太少,想要的太多,一种是付出的太少,拥有的太多。
至于付出得太多而一无所得的,那是蠢货。
“不是说你会得到所有你想要的,你会接受现实,放弃追寻,然后发现也没什么好追寻的。”
就像他自己会特化挂坠里三十万吨黄金对他的作用和意义一样,诸事幻灭后,那不过是一堆硌牙的面包。
“如果不能释然呢?”
“你死后会原谅一切。”
“所以,为什么都说自杀是放弃生命呢?”名濑看起来不像突发奇想,而是思考了很久提出的观点,“从生到死,自杀是主动行为,难道不是掌握了生命吗?”
无数即将失去生命的人乞求活着,好好活着的却想死。富酬想起了那个绝症不治的小姑娘,忘了样子,只记得她很想活下去。
“自杀是掌握生命这个观点,从问题本身它不成立。‘掌握’这个概念是独属于生时的能动状态,你不能一边失去生命一边掌握,掌握与死亡是相悖的。”富酬决定跟他论清楚,“再从语境上看,说一个自杀的人用死亡掌握了生命,这是称赞吗?自杀是值得尊敬的壮举吗?有些人的是,更多的人只是用自杀逃避现实和不符合理想的生命。”
“然而我们只是在挥霍存在的时间,进食,排泄,日复一日,一步步向死迈进,从事的活动,创造的东西,死后全部烟消云散,毫无意义,人类不过是菌落,也许存在只是为等那一秒的生命,死亡的前一秒,有云的天空才是天空,死亡的生命才是真正的生命。”
“神给人最美好的两样东西即是生命和自由。”富酬摇头,“人无权处分自己的生命,自杀与谋杀都是错误。”
“我不喜欢神学,不信神。”
“好,你推崇哲学和逻辑。”
别忘了,富酬从前考了律师证专门和人抬杠。
“天空无论如何都是天空,有天空才会有云,云不是母体。”
富酬明白他的意思是用有云的天空指代生命的完整性,但不敢苟同。
“哲学研究死亡,它的目的不是劝人结束生命,毕竟死亡迟早会降临,谁都不知道死后有什么,哲学家想让人在生时努力去认识它,疏导对它错误的恐惧,而这所有努力的终点指向是——迎来必然会来的死亡前认真无憾的活下去,正确使用有限的时间。”
富酬去床边拉开了窗帘露出外面云彩散尽的清朗夜空。
“用死亡逃避很有用,但为人不齿。这个“人”不是广大的他人,而是尚且拥有生命的你个人。”
“就在你进门前不久,我换了秋月的药。”名濑说。
富酬瞥了名濑一眼,转而从床后拎起单薄的背包。
那双给人忧郁脆弱之感的眼睛对此事并无波动,而包含着其他程度的危险的混乱。
“你要离开?”
“这儿没人能治我的病,别看我死不起活不起的样,还是有求生本能的。”
听说自己下手后富酬便一刻不停的收拾行李要走,名濑猛然间明白了,富酬留下来就是在等秋月死。
“但是,”名濑侧移一步,站到门正中,“美月看到我换了他的药。然后我就那么走开了,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成。”
富酬拉背包拉链的手顿了顿,又继续了。
“为什么不能留下?”
“就像你选择婚姻,你不能不稳定,我不能不飘泊。”
名濑见到富酬时,富酬的身体的状态和流逝的时间不相匹,他就预感富酬随时会离开,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许下一个九年回来,也许永远不见,他们将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踏进不同的河流。
谁都无法阻止富酬再次上路。名濑不明白他怎么活得那么有斗志?不像自己,狼狈地希望事情本可以不同,试图弥补又欠缺执行的勇气。